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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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隔着雨幕,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一眼,谢明琼迅速转回身。

她面色平静,可白净的玉指紧攥着伞柄,指节用力至发白。

万是没想到,自上元节那次遥然一瞥,她竟会在这儿遇见他。

江晚玉夫妻与他并无交集,迟清恩怎么会来此宴,那他可听见……

罢了。

这几年里媒人踏破谢府,他都不曾露出半点异色,今日就更不可能了。

"二姑娘。"侍女轻唤了几声,"姑娘不进来,可是还有什么事?"

谢明琼闭了闭眼睛,极力抹去脑海中上元节美人投怀那一幕,语气冷静,“无事。”

她没再回头,拎起裙摆迈入院子。

一场意外而起的不为人知的隐晦情缘,像是藏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榻上的情迷之言,风一吹就散了。

婢女提着灯笼在前方照明引路,临近的正堂廊下,谢明琼忽而恍想起,“贵客是谁?”

"谢明琼。"

正堂廊下,女子身着华贵精美的赤底银绣云祥广袖裙,臂间挽着翠色金纹披帛,一派娇艳华贵,见着谢明琼走近下意识要往前迎两步,却又生生止住。

"你这脚程有够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清澜山庄大若一座城呢。”

"天黑路滑,"谢明琼走到她跟前,将油纸伞递给一旁的奴婢,漫不经心拢了拢衣袖。

"我若在见你时摔着,你江晚玉岂不是要背起黑锅,回头又气得往我头上记一笔。"

"你摔着凭什么怪我。"江晚玉一脸不满,"自小到大,我因你背的黑锅还少吗?外边传我娇纵蛮横脾气大,不都是……”

“林大人。”谢明辞看向她身后走来的林侍郎,"管管你家夫人,又要蛮不讲理翻旧账了。"

"二姑娘知道我娘子脾性,让一让就是。"林侍郎笑意温和,揽住江晚玉的细腰,"好了好了,咱不同她计较。”

说着,请着谢明琼进正堂。

谢明琼方迈进,看见堂中所坐的蓝锦缎袍青年,微微愣住,“江砚?”

青年看见谢明琼,眼睛当即一亮,"明琼姐姐。”

他疾步迎过来,语气欢快又亲近,“一别两年,终于能再见姐姐了。"

谢明琼看一眼面前人高马大的俊朗青年,再看一眼微微得意的江晚玉。

“江晚玉,醉的是你吧?”

这实在是荒唐。

江砚比她小四岁,还是江晚玉的堂弟,换句话说,江砚是跟在他们身后长大的弟弟也不为过。

江晚玉撇了撇嘴,"怎么,阿砚年轻貌美,总比你婶母想让你低嫁的那个膝下三子、美妾成堆的皇商寡夫好。"

"你……”谢明琼一时哑言,看着忐忑止步上前的江砚,有些头疼。

"江砚,你怎能纵着你堂姐一起胡闹。"

江砚眸光一黯,很快自然的露出一个讨巧的笑,"明琼姐姐别生气,都是阿砚的错。"

随即一抱拳,“我给姐姐赔个罪,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他这般坦荡自然,谢明琼配合的走下这个台阶,浅笑道,"你就伙同她故意欺负我罢。”

“这怎就叫欺负了,我这红娘是认真的!”江晚玉却要反驳一下。

"阿砚今年得了军功回朝,也算年少有为,我小叔叔虽不及你爹位高,但执掌国子监,还是小太子的老师,我们江家家世配得上你,你试一试又有何不可。"

谢阿皎如今觅不得良缘,既然阿砚心悦阿皎,何不争一争这个机会。

谢明琼干脆不理会她这话,话头一转,"今日你可邀了平南侯府?"

"自然,迟家大郎如今是平南侯世子,请帖自然有他一份。"

那迟清恩是因他嫡兄而来?

想起平南候世子对于迟清恩那百般嫌弃轻蔑的态度,谢明琼眉头微皱。

平南候世子总是借着赴宴的机会把迟清恩唤到跟前,在众人面前找茬奚落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今日又要故技重施?

见谢明琼突然神游在外不知在想什么事,江晚玉探出脚尖,试探的碰了碰她的脚尖,"你莫不是看上迟家大郎了吧?”

“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货色,你别瞎了眼。”

说着,将江砚一把拉过来,"真不考虑考虑阿砚?"

谢明琼深吸一口气,“下次莫学旁人做红娘,你做不来,"

江砚重重点头,他当初只是想让堂姐探一探明琼姐姐的口风,可堂姐信誓旦旦还出了许多点子,给他了无限自信。

好在他反应快些,没让明琼姐姐心生隔阂。

看来还是得从长计议。

想着,他极其顺手将锅甩给江晚玉,"都是堂姐瞎拱火让我吓唬你,明琼姐姐可别真不理我。"

"你小子……"江晚玉当即握起拳要冲上前,被林侍郎手疾眼快拉住。

"娘子莫气,阿砚皮糙肉厚,可打不得。”

“时辰到了,咱们去膳房看看,那么多道佳肴,可得仔细把关……"

说着,连哄带抱将江晚玉带走。

等那夫妻俩走了,江砚小心看一眼谢明琼,斟酌道,“明琼姐姐若想回城,我驾马技术还算不错,可以送姐姐一程。”

"……"

谢明琼抿了下唇,若有所思看向外面已经彻底暗下的夜幕,半晌,低声道,“……明日再回罢。”

江砚望着女子冷清动人的精致侧颜,心怦怦直跳,喉结上下滚了滚,“那……咳咳。”

他一开口嗓子微哑,抵唇清嗓,“那,阿砚带姐姐去看一看留宿的厢房。”

“堂姐知道姐姐喜静,特意安排了一处独院。”

谢明琼有些意外江晚玉的周到,决意留下时强忍着的不适随之散了些,眉头舒展开,“就劳烦阿砚带路了。”

两人各执着一把伞,出了院门,谢明琼下意识看向那处石楠丛,那里早已空荡荡的,仿若先前听到的一声清脆铃声是她幻听。

压下的复杂心绪又蔓延了上来,似是惆怅失落,是理智自嘲。

她分不清,全都化作堵在心口的郁气,令人烦躁难受。

妄念,妄念。

……

雨夜寒凉,雨滴不断砸在屋瓦上,本该是寂静安眠的清澜山庄,还处在热闹纷繁中。

璀璨夺目的花灯照亮,宽敞大堂内,宴桌分摆两侧,正中央,美艳的异域舞姬踏着轻快鼓点,细腰灵巧扭动着翩然起舞。

她眉心坠着一滴红宝石,眉眼深邃,一颦一笑美得惊心动魄。

可最夺目的,是舞姬脖间那条金丝珍珠胸链。

金丝细链上点缀着珍珠,衬出锁骨的精致感,又分成几条细链,暧昧的隐入荡领红纱抹胸内。

穿过抹胸后细链汇聚成两条,被一展拉开,宝石流苏在烛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两端绕过腰侧,在纤细的腰后相系。

细腰随着鼓点舞动,宝石流苏也随之轻荡,宴席之中不论男女,都忍不住看向异域美人那盈盈一握的柳腰。

宴席末尾,排在第二排靠后的那桌空无一人,再往后面一些的堂柱之处,男人正慵懒的屈膝而坐。

他大半个身子都隐入黑暗里,漫不经心饮着樽中清酒,修长好看的手搭在膝头,随着鼓点有一下没一下敲着。

朦胧烛光照映在那张俊脸上,深邃多情的桃花眼似染上几分迷蒙醉意。

前面那一桌的蓝袍男人回头看到一张空荡荡的席桌愣了一下,满是醉意的眼睛寻找半天,这才咧开嘴一喜。

“迟弟怎自个儿跑这地方来了,又被你嫡兄刁难了不成?。”

他拎着个酒壶,步伐摇摇晃晃,一身酒气冲天凑过来,坐下时险些后仰过去。

“你瞧瞧,这异域舞姬当真绝色,比花满街第一花魁还要蛊人呢……”

话说一半,蓝袍男子舔了舔发干的唇,侧头和身旁男人商讨,“待会儿你随着我寻江晚玉,早早下手讨来这美人,咱们今夜一起……”

他兴奋的挑了挑眉头,眼底的兽意蠢蠢欲动。

迟清恩语气懒散,“苏世子怕是要碰壁。”

“这舞姬大概是请来的,并非林府之人。”

苏世子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停摆片刻后想通他这句话,顿时惋惜,“也是。”

林侍郎是寒门出身的探花郎,江晚玉身为右丞独女,乃屈尊下嫁,她出了名的矫情脾气大,怎会让夫君养个妖孽舞姬在府里。

“林侍郎实在可怜,万花如此娇艳,却被一个凶巴巴的母老虎守着,怕早就腻死了。”

苏世子醉意涌上头,扶着男人的肩重重拍了两下,“迟弟,咱们可不一样,我娘子不敢多说半句,任我肆意快活逍遥,而你风流倜傥讨女人喜欢,咱们可是盛京里最令人艳羡的郎君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感觉眼前更晕了,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明,明日大哥我就带你找美……”

“找美人逍遥快活去……”

话音刚落,舞曲便换了,苏世子顿觉得自己昏沉的意识清醒不少,“我要看美人跳舞!”

他拿着酒壶连爬带滚回到自己的位置,热切地盯着身处中央的舞姬,好似自己已经凑上去,闭着眼露出一抹荡漾痴迷的笑。

“美人,美人好香啊……”

坐他上方的男人鄙夷瞥他一眼,与迟清恩有三分相似的脸上露出几分嫌弃。

堂堂一个世子,身为嫡出竟和庶出的杂种称兄道弟,烂泥扶不上墙,净干些上不得台面之事。

今日都无需他出手,这两个纨绔子弟自己就丢尽了脸面。

想到这儿,男人眉梢间的阴郁消散了些,执起酒樽,放松惬意赏舞。

而昏暗角落里,迟清恩目光微抬,望向遥遥相对的主宾客席位。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女子一袭淡青玉兰广袖裙气质清幽,似天上一折清冷月光,即便有风情万种的异域舞姬,依然引来不少人暗中窥视。

男人慢条斯理饮尽樽中清酒,眼底掠过一道轻嘲戾色。

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厢,谢明琼脸色隐隐有些苍白,桌上酒水与菜肴一动未动,保持着奉上来的模样。

上次参加夜宴,依然是五年前瑞王开府迁入。

掺了料的佳肴清酒,心怀不轨意欲施暴的男人,尖锐的沾满血的烛台,死不瞑目瞪着她的尸体,成了甩都甩不掉的噩梦。

不适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加强,谢明琼深吸一口气,想忍住心底的不安。

半盏茶的功夫,女子闭了闭眼睛,“宁川。”

她转侧过身,抓住侍女的手,“你去寻江晚玉,告诉她我提前回房歇息。”

宁川早就发现自家姑娘脸色不大对劲,连忙点头,“好,姑娘且耐心等一等。”

谢明琼捏了捏微痛的眉心,她高估自己了,坐在这儿小半个时辰罢,唯有煎熬。

想到什么,她目光下意识望向对面。

宴席的末尾临近堂门,那边光线昏暗,众多郎君中她寻不到熟悉的身影,不过看到依然稳坐在前排的平南侯世子,她心中稍安。

大抵是年纪渐长,迟家大郎的恶劣心思也慢慢消退。

谢明琼正出神想着,隐约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她有所察觉后立马警戒的转过身,见只是一个小厮端着壶新茶递过来,紧绷的肩膀松垮下来,疲惫感却汹涌而上。

她想回家。

宁川很快就回来了,只是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意气风发的俊郎少年。

“二姑娘,林夫人让江小将军送咱们。”

江砚走近了些,规规矩矩向她抱了下拳,轻快的语气透露出他的心情,“明琼姐姐。”

“外头还落着雨呢,我让人去取油纸伞和灯笼,姐姐先随我去屋檐下等着罢。”

他一过来,谢明琼便感觉有几束视线投了过来,想起众人还在等着江晚玉给她牵的红线是谁,细细柳眉微微蹙起。

江砚乃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被她连累成为旁人的饭后茶谈,实在委屈。

“宴席还未接近尾声,换个小厮侍女带路就是,不必麻烦阿砚了。”

谢明琼接过宁川递来的墨色披风,轻声催促,“你回去陪着林大人喝酒罢。”

“不麻烦不麻烦。”江砚连忙道,“天黑路滑,姐姐若是识不清路摔着了,堂姐也不好向左丞伯伯交代。”

谢明琼的位置本就靠近主位,眼下两个人都站起,越来越多的宴客发现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目光。

她有些头疼,“阿砚莫要犟,我小心些就是。”

江砚见女子眉眼间的无奈,不忍心让她纠结,掩住失落,“那我找个婢女来给姐姐带路。”

江晚玉安排的住处有些远,可夜里下着雨,颇有几分寂静安宁,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些。

烛火熄灭的一瞬间,无际的黑暗吞噬笼罩下来。

凉寒的春夜中掺杂着湿润雨潮,谢明琼抓着被边,羽睫轻颤着闭上眼睛。

睡醒便能回府了。

屋外的雨声渐渐消失,被乌云遮住的皎月冷冷清清挂在天上,银霜月色透过窗子落在地上,微弱的光线能清晰看清厢房中的布局。

谢明琼酝酿了许久睡意,意识依旧清醒。

她有些焦躁的想着要不要起身坐一会儿,冷不丁听见一道细小而尖锐的“咔嚓”声,倏地睁开眼。

是干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谢明琼一连深呼吸几口气,极力保持镇定,摸索着拿起放在枕下的匕首,紧绷戒备着赤脚下床。

当年毫无防备的她尚能反杀那个男人,五年后的谢明琼绝不可能束手就擒。

等她悄无声息靠近传来声响的窗边,外头却安静的仿佛那动静是错听一般,谢明琼不安的攥紧了匕首。

一道清脆的铃铛声响骤然响起,“叮~”

谢明琼恍惚了下,绷直的脊背却在那一瞬间松垮下来。

是他。

她扶着圆桌坐下,发现自己拿着匕首的手正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咬紧牙关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当年之事给她的影响,太深刻了。

一袭赤底墨纹滚边的俊美男人慢悠悠出现在房中,走近后察觉出眼前女子单薄的肩头似在隐隐发抖,桃花眼微眯了下。

他并未出声,而是在她面前蹲下身。

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覆上女子紧攥着匕首的手,抽出匕首后看一眼,随手扔到一旁雕花圆凳上。

抬眸,他语气玩味,“皎皎可还敢参加夜宴,留宿在外?”

谢明琼垂眸望着两人十指交缠的手,目光微微移动,看到了男人腕上那枚风铃花银镯。

镯子戴在他手上十分不和谐,两粒栩栩如生的风铃花小铃铛显得银镯秀气精致,更像是女子佩戴之物。

她摸了下银镯,抿着唇,“你为何要故意吓我?”

迟清恩听她这一句柔软的控诉指责,积压在心底的戾色飞速消散。

他唇角微勾,起身之时揽住她的腰,轻轻松松将人抱起放到圆桌上。

谢明琼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凑上来,温热的掌心紧贴着纤细腰侧,压着她的唇轻碾亲吻着,流连至耳后。

白皙如玉的耳垂被咬在齿间轻磨,引得她心尖轻颤了下。

“春夜凉,阿皎竟连鞋靴都不穿。”

迟清恩埋在她颈侧深嗅一口淡淡的冷香,任由肮脏不堪的杂念飞涨,语气懒洋洋的, “一个多月未见,可有想我?”

谢明琼顿了下,“不是一个多月,是刚好一个月。”

今日是二月十五。

她靠着男人宽厚的肩上,目光落在月光洒落的窗棂上。

“迟清恩,上元节那夜,你在何处?”

厢房中骤然安静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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