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婵却也不恼:“嬷嬷的意思是,难道要让妾身一直在这跪着,举着这茶不成?”
孙乳母没说话,脸上笑的古怪,已经透露出了那个意思。
卫婵却将茶杯直接放到一边地上:“孙嬷嬷,夫人也是贤惠宽和的人,您是她的乳母,夫人刚一入府,您就给她招惹是非,四处树敌,不大合适吧。”
孙嬷嬷呵呵一笑:“治的就是你们这种心大的狐媚子,蹬鼻子上脸,真以为攀上了世子就能跟世子夫人平起平坐了?我还就告诉你,整治你,就是夫人的意思,不然早不去伺候夫人和老夫人,现在却去,就是留着我在这,看着你!”
卫婵点点头:“好吧,你现在承认,是世子夫人指使你的,到时候,你可别翻口供。”
孙嬷嬷脸一变:“夫人进门新婚,你跑回娘家去,谁知道你去干什么了,回来了跟披麻戴孝似的,晦气的很,今日若不叫你知道厉害,我们夫人如何在这府里立威?”
卫婵摇摇头,孟秋蝉只盯着世子身边这一亩三分地算什么,有本事跟二夫人争管家权去,如今谢怀则的私库钥匙在她这,那些身家私房也在她这,孟秋蝉除了一个世子夫人的名头,又有什么,不分敌我的先把别人得罪了,实在不智。
“把茶杯拿起来,继续端着,什么时候夫人回来了,发了话,你才能放下。”
卫婵不欲再劝,而不论这个老嬷嬷到底是不是奉的孟秋蝉的命令,可孟秋蝉把红砚直接拉下去掌嘴罚跪,不仅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红砚哪里受过什么苦,跟在她身边后,却受了这种委屈。
卫婵觉得若是自己被刺几句,被罚几次,她也不见得有什么报复心理,笑一笑也就过去了,那十几年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些事吃点亏,旁人会记得她的好,也会少些争斗。
然而她身边的人,受磋磨被欺负,她是一点都忍不了,就像她娘,她妹妹,还有红砚,这姑娘本也是谢怀则身边的大丫鬟,被谢怀则给了她这个姨娘使唤,没有半分不甘,反而一心一意,理解她的难处,两人之间情同姐妹,这个场子不找回来,她如何有脸面面对红砚,还说要带她一起过好日子呢。
卫婵也是个护短的人,然而孟秋蝉是妻,她是妾,名分在这里,主母就是有资格管理妾室。
现在想想,谢怀则断了她所有的后路,只给她一个选择,既不愿意她封乡君,做他正室,又不愿意放她自由。
现在被世子夫人身边的奴婢为难,她早就有这个准备,不过是迟早发生的事罢了,然而现在想想,仍旧难免对谢怀则没有怨。
可事情已经发生,她从不想过去的事,人本就要向前看,一味怨恨没有意义。
可谢怀则,早晚会知道,他是错的。
“还是奉劝嬷嬷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孙嬷嬷坐在椅子上,吸溜一口茶还吃了一口茶点,很是得意:“你这是,威胁我?”
卫婵摇摇头,并非威胁,而是激将法,她越是得意就越不能让她害怕,自己表现得越是色厉内荏,此人便越会变本加厉,人在得意的时候才会露出马脚。
卫婵决定,再加一把火。
“我到底是世子的第一个女人,如今没了卖身契,也不算奴籍,乃是良妾,嬷嬷这样折磨我,若是世子看到了,会怎么样呢。”
这话隐隐含着威胁,在孙嬷嬷耳中,就变成了炫耀,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加生气,打定主意要让她吃个教训。
“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世子即便看到了,又怎么处罚夫人,处罚我呢,你这女人表面憨厚,内心藏奸,你说,你回娘家到底干什么去了?”
卫婵不说话,低头沉默,孙嬷嬷越看越气,尤其看到她白皙的晶莹剔透的肌肤时,显然是吃了不少公府的好东西,才能养的这么皮子白净。
还有她头上那只珍珠簪子,那可是万颗明珠里才会出现的品相更好的鲛珠,一个通房,凭什么戴这么好的东西。
她们小姐是世子夫人,都没有这么好的首饰戴呢。
卫婵已是良籍,就算是生育了两位公子的丽姨娘如今还是奴籍呢,从这一层上,卫婵已经不是寻常妾室的身份,可在孙嬷嬷眼里,只要他们小姐没松口,没喝下妾室茶,这妾就算不得过了明路。
卫婵不说话,低眉顺眼的样子却让孙嬷嬷更加生气,只觉得她摆出这么一副柔顺的模样勾引谁,世子可没在这。
“做出这幅狐媚样给谁瞧呢,这里可没的爷们让你勾引!”孙嬷嬷上了手,直接在卫婵手臂处狠狠地掐了一下。
卫婵吃痛一声,倒在一边,手里的茶杯也端不稳,就那么落了下来,撒在了她跟孙嬷嬷身上。
孙嬷嬷嘶了一声:“作死啊,你这小贱人,茶水不端好,故意想要烫死我不成!还整日戴着这簪子招摇,有脸面不成?”
孙嬷嬷直接扯掉卫婵头上的珍珠簪。
“小贱人骂谁呢,这是在干什么。”
孙嬷嬷恨恨的在卫婵身上掐了几下,神色得意,刚要抬头解释,冷不防看到一张冷如寒冰的脸,顿时三魂没了两魂。
“姑,姑爷,啊不,世子,您回来了。”
来人,是谢怀则。
孙嬷嬷满头雾水,打听的消息,跟现在可不一样。
“您,您怎么现在回来了,夫人,夫人没准备饭,不是说今天还是不回来吗?”
“我若不回来,你是不是还要作威作福,欺负本世子的人。”
卫婵伏在地上,身子没动,却因为簪子被拔掉,鬓发松散了些,着实显得有些狼狈。
孙嬷嬷吓坏了,急忙辩解:“世子,不是,老奴没有欺负卫氏,我们夫人去给老夫人侍奉午膳了,卫氏没规矩,老奴不过是教教她规矩罢了。”
“教规矩?”谢怀则很想跟这老奴好好问问,是谁允许的,一个老奴教他的人规矩,谁给她的胆量。
然而他更关心的是卫婵。
亲自把卫婵扶起,卫婵一抬头,就露出一张默默流泪的脸。
谢怀则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力,猛地一攥,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打横将她抱起,而秋霜阁夫人丫鬟婆子们,已经全部被谢怀则的人制住,厌恶的看了孙嬷嬷一眼:“把这婆子制住,拿下来等候发落。”
孙嬷嬷吓得够呛,她再猖狂也只敢在卫婵等人面前,世子面前,她是知道轻重的。
“世子,世子,您不能这么对待老奴,老奴是是孟家的人,不是谢……”
“堵住这婆子的嘴,真是呱噪!”谢怀则没好气,双喜急忙抽出自己的汗巾子,团吧团吧塞到孙嬷嬷的嘴里,又用麻绳给捆了。
卫婵泪眼涟涟,拽住谢怀则的衣裳:“红砚,红砚还被她们罚跪,还被掌了嘴。”
谢怀则看了一眼双喜:“去把红砚也一起带回去,我一日不在,就生事,我的人也敢如此随意对待,真是不知死活。”
他就这么一路把卫婵抱到关雎院,立刻让双喜去请大夫,这么事发突然,太医是请不到的,谢怀则眼睁睁看着那婆子狠狠的,在卫婵身上掐了许多下,涉及身上的伤口,却不好寻那些大夫,只能叫个医女。
双喜跟着谢怀则时间太长了,办事效率是没的说,很快就从请来京中仁和堂坐诊大夫的孙女。
屏退其他人,可谢怀则却执意要在内室呆着,医女褪下卫婵的衣裳,一眼便看到,她手臂上身上有好几块青紫。
“这,这是何人所伤,下手也实在太狠了些。”医女有些不忍。
红砚在厢房涂药,翕砚却留了下来,给医女打下手,一瞧见这些伤,就红了眼眶:“以前奴婢没服侍世子,在外院受嬷嬷们管制时,有些嬷嬷们心黑,整治小丫鬟,就是这样,拎着薄薄一圈皮肉指甲陷进去,狠狠的掐,掐住血印子,这伤要好几个月才能好转呢,孙嬷嬷下手也忒重了,姑娘到底不是那些小丫头子,总要给些脸面,怎能这样。”
“这里红了一大片,是烫伤的。”医女轻轻揭开她膝盖的裙子,便看到腰侧、膝盖的地方,红的有些不像话:“掐伤,烫伤,要开两次药,烫伤处先用冰敷一敷,可能会好些。”
“姑娘好生命苦,刚一回来就遭此劫难。”翕砚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卫婵却并未将自己的伤势放在心上,忧心忡忡:“红砚她,怎么样了?”
“她还好,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日不是刚回来,怎么她的奴婢就为难你?”
卫婵默不作声,一句话也不想说。
翕砚忍不住,低声辩解道:“世子也知道是为难,我们姑娘刚到门口连口水都没喝一口,就被叫到夫人院子里去,然后奴婢就听说红砚姐姐被夫人罚了,夫人又让姑娘敬妾室茶什么的,然后又匆匆出去,奴婢还以为姑娘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
“妾室茶?”谢怀则重复一遍这几个字:“这是敬的什么茶?”
“自然是行大礼,跪下给主母敬茶了。”卫婵说的云淡风轻。
谢怀则却感觉一股热气上涌,差点没能憋住:“你给她敬的哪家子茶,她还让你给她跪下了?”
卫婵只是看了他一眼:“她是妻,我是妾,她是主母,我是被她管制的,她让我行大礼,敬茶给这个主母,不是规矩吗?”
狗屁的规矩!
谢怀则很想骂人,却骂不出口,他是最讲规矩的,之前也多次跟卫婵说过,要她不能对主母不敬,
现在不是卫婵对主母不敬,是那位主母率先发难,敬茶是应当,可跪着敬茶,她又不是奴妾,为何要受这种磋磨。
一想到,眼前这人,跪在地上,低三下四,捧着一盏热茶请孟秋蝉吃,孟秋蝉却高高在上久久不接,在她面前立威的样子,谢怀则都要窒息了。
明明是他说过,要她敬爱主母,现在他却开始后悔。
除了自己,卫婵低任何人一等,他都是,无法接受的。
更不要提,借着喝妾室茶,闹出这么大的事,孟秋蝉的刁奴故意为难她,这些年,谢怀则的养气功夫已经很到家,有些人得罪他,不痛不痒的小惩一番也就过去了,得罪的狠了,他谈笑风生间,把别人一家子斩尽杀绝都是有的。
父亲总说他有时行事手段过于狠绝,小心被陛下猜疑。
然而他心中有个度,那些犯到他手里的部分官员,都是陛下一心绝对要拿下的,对于陛下想要放过一马的人家,他也不会自讨没趣去碰。
孟秋蝉,这个女人,他分明警告过她好几次,要她本本分分,当好这个招牌,他自会保持她的体面和孟家的富贵,可她却屡次三番的试探,还纵容刁奴,谢怀则正要说点什么,就见红砚红着眼睛,红着脸从厢房走了过来。
“姑娘,你没事吧?”
屋内除了医女,只有谢怀则一个男子,卫婵要看伤上药,穿的清凉,被丫鬟们看见了,倒也没什么避讳。
红砚一见到她身上的掐痕和烫伤,顿时就抑制不住了,倒头痛哭:“我的姑娘,都是奴婢的错,没护好您,弄得这一身的伤,今天可遭了罪了。”
她的脸上还有宣红的指痕呢,却一说出口的话便是担心卫婵,卫婵也落了泪:“你为何自责,又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让你跟着我受这样的委屈,从前你在世子身边,谁敢这么欺负你的,是我没本事。”
主仆俩对着落泪,谢怀则深深的拧起了眉头。
医女望了一眼谢怀则,有些不知所措,谢怀则长叹一声:“好了,红砚,别再我面前装模作样,这件事我会给你们一个公平交代,你在这里哭,医女还如何诊脉。”
红砚一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巴掌印:“世子好生偏心,您瞧瞧奴婢脸上的伤,奴婢自跟着您,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见谢怀则心烦,她急忙改口:“奴婢倒也罢了,干的就是伺候人的事,夫人瞧奴婢不过眼,罚也罚了,奴婢认,可凭什么让一个老嬷嬷磋磨姑娘?姑娘这些日子吃的苦头还少吗?连您都疼爱姑娘,何曾对姑娘这样过?夫人还想给我们姑娘改名字,那嬷嬷非说我们姑娘闺名冲撞了夫人,夫人又不是我们这些奴婢,更不是阿猫阿狗的,为何要跟奴婢似的改名字?”
是很拙劣的上眼药,可红砚平日也不会这样,这一次是真的逼急了。
而且有句话说得对,他都不舍得如此对待的人,孟秋蝉凭什么。
看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谢怀则心疼同时,却更觉愧疚,是他强行要她做妾,要她留下,明明承诺要好好保护她,却在回来第一天,就让她遭了难。
医女正在给卫婵把脉,此刻却微微蹙眉,面有难色。
谢怀则有些紧张,忙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