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婵苦笑,她是什么身份,还能给府里三姑娘的脸?三姑娘这是以退为进,逼着她同意呢。
“你怎么还在这?”谢怀则又出现了。
这话虽然是对着三姑娘谢清宁说的,可广宜郡主还在这呢,难免让人觉得有逐客之嫌,广宜郡主一向骄矜,此时已经变了脸色。
三姑娘撅嘴:“二哥,你怎么这么说话,广宜还在这呢,你是不欢迎我们做客吗?”
“集瑛院没做你的饭,我不过简单吃点,如何招待郡主。”谢怀则对广宜郡主点点头:“集瑛院招待不周,下午公府几位公子过来,都是外男,恐惊扰了郡主。”
说的很客气,但深层的意思就是,别在这呆着了,快走吧,你在这不方便。
看谁都带着打量眼神,之前甚至都没怎么正眼瞧过娟她们几个奴婢的郡主,此时却垂下头,好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表哥,马球会,你会去吗?不是只请了闺中好友,还有好些公子呢,名义上是我爹爹发的帖子。”
谢怀则神色淡淡:“倘若那日无事,我回去叨扰。”
广宜郡主面色一喜:“那,那我等表哥来。”
谢怀则毫无感情:“既是京中世家公子小姐的聚会,等我之说并不成立,郡主也不必叫我表哥,你我并无亲缘。”
卫婵看的目瞪口呆,这可是郡主娘娘,还不是闲散宗室,世子还能这么怼,而这位广宜郡主赵雪芙,也是京城排的上号的美人儿,面对如此含羞带怯的少女,也能狠得下心?
广宜哪里被人这样下脸子过,当即红了眼眶:“表哥何故这样说,我阿娘跟你阿娘是表姐妹,我为何不是你的表妹呢。”
“请郡主慎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家有皇家的规矩,表姨母只是侧妃,王妃虽然已经故去,若地下有知您认妃妾为母,恐怕也会不得安宁。”
广宜被怼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谢清宁急忙打圆场:“二哥,你怎么总是这样古板,虽然广宜不是表姨所生,可到底沾亲带故,是自家人,你这么一本正经,吓坏这些姑娘们,将来有哪个高门贵女肯嫁你,怕你都来不及呢。”
谢怀则无动于衷:“上次借给你的王摩诘全集看完了吗?”
“还没……”
“一本诗集读了半年有余,还没看完,可见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日还回来,我还要考校你。”
谢清宁吓了一跳,顿时哭丧着脸:“二哥,倒也不用这么严格吧,我又不是男人,不用去考秀才。”
“是你说喜欢摩诘先生的诗,做事怎能虎头蛇尾?若是默不出来,你便抄书十遍。”
谢清宁吓得瑟瑟发抖,扯着广宜就往院子走:“我现在就回去,二哥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你了。”
不仅是谢清宁,卫婵红砚等人,均是怕的不行,谁让谢怀则此时像学堂的教书先生,古板又严厉,好似随时要打学生手板似的。
红砚几人找个由头,说要收拾收拾,毕竟三姑娘和郡主虽然只呆了一会儿,但茶叶喝了,糕饼果子都奉上了,满满的摆了一桌。
卫婵也想干活儿,像个教书先生的世子,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凝冬跟我来。”
此话一出,卫婵立刻肩膀胯下,在其他丫鬟同情的眼神中,跟着谢怀则进了内室。
“世子叫奴婢有事?”
“自然有事,外头的活儿也不需你干。”想起刚才她又是擦桌子又是想要摆椅子的勤快样,谢怀则心中有些不愉:“以后那些杂活儿,你也不必做。”
卫婵一愣:“那,那奴婢做什么?”
谢怀则给了她一个看蠢货的眼神:“刚才的水丹青,还没画完。”
还来?卫婵真是怕了他握着她的手,亲自指导,桌上盘子里,茶已经消了泡,没了厚重的泡沫,自然用水画出来的水丹青也就不复存在。
“你手法不对,扫茶时太急于求成了,沫要厚重浓郁,才能长久不消。”
谢怀则直接坐到她对面,拿出一块茶饼炙烤,茶的香气被烤出后,碾茶过筛,挑起一点茶粉放入茶碗中便开始扫茶。
“第一汤要调如融胶,第二汤要击拂既力,泡沫如珠玑磊落,此处要点,冲第三汤时决不可环形冲汤,手法要击拂轻匀,泡沫如栗文蟹眼,第四汤要稍宽勿速,泡沫轻匀渐生,第五汤时便可稍纵,茶色尽矣,第六汤以观立作,泡沫乳点勃然,最后一汤按照之前手法,乳雾汹涌泡沫溢盏而起。”
卫婵看的怔住,她也见过大长公主点茶,见过府里小姐们点茶,可那些娇娥柔夷,却不如眼前谢怀则一个男子,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宽大的衣袖抬起时宛如一片云,多了几分不羁。
他垂眸低敛,认真看着茶杯的模样,高挺的鼻梁到薄薄嘴唇,如此俊秀的模样,大概天上的仙女也会动凡心的。
谢世子是天人一般的神仙公子,而她娟不过是地上的泥点子,泥点子忽然有了机会能够亲近天人神仙,怎能妄图霸占?
她是不配的。
这是来到世子身边,第一次她感觉到心中有些涩意。
“莫要走神,专心的学。”谢怀则冷声提醒。
“世子不要画水丹青?”
“水丹青乃是以水作画,在盘中更有美感,而点茶则以调制的茶膏为笔,好了。”
他将点好的茶放到娟跟前,雪白的茶沫上居然被他勾勒出一只小猫,圆乎乎胖滚滚的小猫憨态可掬,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没忍住,看了一眼谢怀则。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然而比起古板说教三姑娘谢清宁的那种,冷若冰霜和棱角分明,此刻却温和许多。
她以为按照世子的性子,画的无非是梅花兰花或是竹子,胖乎乎的猫咪,跟他完全不搭。
“尝尝。”
抿了一口,茶香入脾,带着微微的苦,不能说不是好茶:“奴婢没口福,明明是您亲手点的茶。”
“不好喝?”
“不是不好喝,只是觉得没有清茶好喝。”
谢怀则一愣,居然笑了起来,让觉得莫名其妙。
“其实,我也觉得清茶更好喝。”
“那您还教奴婢点茶,您点的还这样好,这只小猫画的也好,奴婢都不忍心喝了。”
谢怀则微微一叹:“点茶工序繁复,在权贵中,是风雅事,日常交际都需用到。”
明白了,这不是喜欢和爱好的问题,而是必须要会的问题。
“你刚才跟着我进来,垂头丧气的,想什么呢?”
回答的很老实:“奴婢看您要考三姑娘背书,实在很像学堂的教书先生,就有些怕。”
谢怀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嘴角的弧度越弯越大,他故意板起脸:“是啊,本来说的,茶道、香道你要学,这认字背书自然也得学,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字认得不全,读篇文章也磕磕绊绊,就先学些毛诗好了。”
有点傻眼,其实能认字读书,她还是挺高兴的:“真的吗,世子,奴婢也可以认字?”
“当然是真的,你在祖母那里没有学认字?”
“学过一点,认得不全,能请先生教学问,都是府里小姐们才能有的待遇,奴婢这样的身份,也只是跟着认一些。”
大长公主哪里会让奴婢去读书,不过是平日需要帮着她念账簿,偶尔的才能认识几个字,不是全然的文盲就不错了。
谢怀则沉默片刻,此时的伤心并不是假装的。
“有我在,你想读多少书就读多少书,而且本世子这个解元给你做老师,你可是捞着了,你得努力一些,本世子可是十分严格的。”
兴奋快乐的样子,让谢怀则也不由得微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两人均是一愣。
谢怀则掩饰性的清了清嗓子:“去吧,把毛诗的诗集拿下来。”
他本来是打算好好教,认真教的,可打开书的第一篇,便是关雎。
“关,关……”只认识第一个字,第二个字就不认识了,她有些脸红。
“此字念雎,意为鱼鹰,是一种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全神贯注看着他手中的书,跟着一行一行的念,认真极了。
她的侧脸看过去,鼻尖小巧嘴唇虽淡,却粉粉嫩嫩,这个距离,能看到她耳垂处的细小绒毛。
谢怀则动了动喉结,声音有些低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抬起头望着他,目光清亮透明,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然与好奇,歪着头望过来的样子,就像是一直被豢养在笼中的幼鸟,第一次飞出笼中亲近它的主人。
谢怀则觉得嗓口越发干痒:“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在河中的小洲,那么恩爱,美丽贤淑的女子,是君子的好配偶,若是追求无法得到不论白天黑色,总会思念她。”
看了一眼书,下一句,分明是‘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怎么直接跳到第四句了。
没来得及说出疑问,谢怀则,亲吻了她。
书本掉落至地上,她被压倒在床榻之上,一室的温柔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