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催促

画书掉落时,陈缚也已经穿好了上衣,二人视线相对不过一瞬间,沈卿娪就飞快地放下怀中的被褥,弯身捡起了地上的画书,藏在了身后。

速度迅速到仿佛只一眨眼的功夫。

望着陈缚投向她略微疑惑的目光,沈卿娪正经地抿了抿唇,若无其事说道:“女儿家爱看的话本子,让陛下见笑了。”

她大大方方地将身后的小画书抱在身前,手臂故意将画书的封面盖住,抱怨的语气说道:“这寻菱定是偷懒了,这话本我明明让她收起来了,待她回来得好好说她一顿。”

正说着寻菱,寻菱便急急从帐篷外进来的。她脚步走得近,额间还冒着汗珠,“公子,到处都找不到主子……”

话语未落,寻菱看到帐篷内正尴尬站着的沈卿娪和毫不顾忌仰靠在床榻上的陈缚后,傻了眼。

她原本是在外面寻沈卿娪的,却一直找不到,担心她会遇上危险就急忙赶回来,没想到是她虚惊一场。

寻菱可不敢在这碍事,连忙请罪说道:“奴婢这就出去。”

“你等等。”沈卿娪抱起床榻上的旧被褥,快步走到她面前,一并将手中拿起的烫手山芋硬生生塞到寻菱手里,“叫你收拾床褥你定是偷懒了,自己平时看的话本都落在这里了,快些拿回去自己打发时间看去吧。”

寻菱眨巴眨巴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卿娪推出帐篷去了。

帐篷后,寻菱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被硬塞进手中的东西,低头一眼就看到封面上映着的男女人物动作,忙不迭地将书掩于身后,涨红着个脸小跑着离开了。

而一帘之隔的帐篷内,沈卿娪原担心陈缚会看到画册上的内容,但瞧他神情与寻常无异,才宽下心来。

夜色如泼墨般浇灌在整片天际,已是深夜时分,再加上陈缚现在还有伤在身,沈卿娪便主动提出让陈缚在她房中歇下。

二人依旧如上回那般,同榻而眠,并无交流。有了上次的经验,沈卿娪倒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她阖上双目,疲倦很快席上眉眼,不多时便睡熟了。

翌日清晨,沈卿娪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陈缚的身影,她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利落些的裙装,往帐篷外走去。

春狩大典结束后,同行而来的各世家儿郎贵女们可随意去猎场中狩猎游玩,猎场内专门设置了一处空地供他们打猎。

沈卿娪先到马场内挑选了一匹看来温顺的红棕色马,翻身上马往猎场中去。

她少时是学过骑马的,只是自入宫后便再也没有碰过了,如今再骑难免生疏些,所以她全程骑得小心翼翼的。

今日天气相对昨日要更温和,阳光明媚却不耀眼,透过浓密树叶间的缝隙洒落下来。

沈卿娪在一处高大的树木前勒停马,观望了一下四周,四处寂静无声只有几声不知名的野兽叫声在远处传来。

她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树梢上挂着的系带上,这应该是之前的人不慎遗落在此,被风吹到上面的。

她从身后的箭筒内取出一支箭失,搭弓起箭,可她力气太小,弓箭弦还未上满,箭矢就已脱手射了出去,落在前面的泥土之中。

沈卿娪并不灰心,又接连尝试了好几次,可结果都不如人意,最好的一次也不过是箭矢将将射到那棵树的树干罢了。

她揉揉已经发红的掌心,轻轻叹了口气。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耳边忽然传来呼啸的风声,有“嗖”的一声正从侧颊穿过,直直射中前方草丛后的一物。

沈卿娪回头看去,陈缚骑在赤色骏马之上,弓箭在他的臂间搭着。

“陛下?”沈卿娪吃惊于会在此处见到陈缚,她以为陈缚昨日刚受了伤,今日怎么也是要在帐篷内休息的,或者是设宴与各大臣们摆酒言欢,可没想到居然出现在了猎场内。

陈缚无视她目光中的疑惑,策马走到她身旁去,看着她身后几近空余的箭筒,说道:“以前教过你的都不记得了?”

沈卿娪愣了一刻,稍显落寞地垂了垂眼。

教她骑射之术的不是旁人,正是陈缚。

幼时沈卿娪被家中束缚得紧,唯一能够放肆畅玩的便是与陈缚一起的时候。也是在那时,陈缚教会了她骑马,会策马带着她到林间,教她如何搭弓射箭。

沈卿娪摇摇头,“太久没有做过了,有些忘记了。”

陈缚再次抽箭入弓,腰背挺直,目光灼灼,分毫之间箭便再次脱弓而发,朝草丛后的窣窣处射去。

沈卿娪翻身下马,走到草丛后去查看,见方才陈缚射中的是一只野兔,野兔被射中了一条腿,行走极为艰难,但它还在拼命挣扎着才要逃离。

兔身挣扎翻动时,沈卿娪也看清了这只野兔的腹部圆大,应是怀孕了。

而这时,陈缚也从身后走来,看到沈卿娪正对着只怀孕的野兔愣神,讽刺般的勾了勾唇角,“怎么,心软了?”

沈卿娪从往事中抽回神,长睫掩盖住了眼眸中的深深情绪,“没有。”

陈缚只当她是嘴硬,随口说道:“那便带回宫去养着,等着她生几个小兔子玩。”

“不了。”沈卿娪抬起眼,眸中清澈浅淡。

“为何?”陈缚还记得从前他与她在林中打猎时,一次射中了一只野兔,那时沈卿娪便如此时一般,抱着兔子回家养了。

可陈缚不知道的是,那只兔子被沈卿娪抱回家没多久,便被沈卿娪的父亲以她心思全花在兔子上,心术不正的理由,在她面前活生生将兔子摔死了。

这之后,沈卿娪便再也没有在府上养过任何动物了。

沈卿娪说道:“与其养只兔子还不如养只鸟。”

鸟比兔子自由,遇到危险总有逃脱的机会,而兔子却没有……

当然这句话,她只藏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

沈卿娪与陈缚在猎场中没有待太久的时间,沈卿娪先前一连射了好几箭,臂上早无了力气,而陈缚也再不会像从前一样愿意去教她骑射了,除却在床笫之中的接触外,二人平时相处更多的是无言,很快便分开了。

沈卿娪策马走出猎场时,寻菱早早便在外面等待了。见她出来,忙递水囊给她。

沈卿娪让寻菱牵马到马场去,自己则先行回到自己的帐篷。

还没走到帐篷时,远远就见帐篷外站着一道人影,走近后看清是沈云淮。

沈卿娪本就打算回帐篷休整一番后去沈云淮的帐篷找她的,却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来了。

想到或许是父亲有什么话要托他同自己说,步伐不由自主得放缓了些。

“此处不宜说话,我们去别处。”沈云淮引着沈卿娪去到一处无人的草坡上,看向沈卿娪的目光欲言又止。

“可是父亲有话要同我说?”沈卿娪问道。

“妹妹,”沈云淮看着她说道:“那日在书房你都听到了对不对?”

沈卿娪一怔,倒是没多作掩饰,坦荡承认道:“是,我是都听到了。”

她抬眼看向沈云淮,与他的目光相撞,语气依旧平平淡淡,说道:“兄长可以告诉我叔父过世的真相么?”

“暂时不行。”沈云淮拒绝了,这倒也在沈卿娪的意料之中,沈云淮对沈安康向来都是感激敬重的,沈安康将无父无母的他抚养长大,所以他绝不会违背沈安康的任何话语。

那日书房中的事是他第一次行违逆之举,因此沈安康才会如此震怒。

“不过娪儿,我能告诉你的是叔父之死与陛下并无关系。”

沈云淮低头看向沈卿娪玉白无暇的面容,心口不禁泛起一阵涟漪,他的妹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看着她从一个粉装玉琢的小团子长成如今的玉姿花容。即使他非她亲生兄长,但他对于她的爱护与亲生无异。

他轻声说道:“我不愿让你扯到这些尔虞我诈中来,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再用谎话来骗你。虽然沈家现在的境况并不算好,但解决此的对策并非只有你这一条路。”

沈云淮从怀中取出一封包着厚厚的信笺,“这是父亲托我带给你的,我不知里面写了些什么,但能预想到是与什么有关。”

他将信笺放到沈卿娪掌心,看向她的眸子温和似水,“妹妹,兄长说的话回去好好想想,好么?”

送别了沈云淮后,沈卿娪立在原地默默站了许久。有轻微的雨滴顺着鼻梁滑落下来,沈卿娪眨了眨眼睛,抬脸便有细细微微的雨滴落到额上。

春日的第一场雨落下了。

沈卿娪看着手中握着的那封信笺,耳边仍回荡着方才沈云淮的那一般话。与此相似的话她并非第一回听了,上次回沈府见母亲时,母亲也告诉过她要她不要太过相信父亲。

她缓缓抬手将信笺拆开,信纸上的内容言简意赅,无法是催促她快些动手,早些寻到那份诏书。若是实在寻不到,便想办法偷来印玺仿照一份出来,然后将诏书交给他,后面的事情他自有安排。

信笺内除了信封还放着一个小药瓶,所以信封才会如此厚重。信中提到,这药瓶中放着的慢性毒,只要每日放到陈缚的饮食中,三十日后人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而那时沈安康便会凭着沈卿娪拿到的诏书,让陈煜即位登帝。

除此之外,沈安康还强调了在宫中会有他的暗线在。若有事,会通过暗线与她联系。

言下之意便是,沈卿娪在宫中的动作是躲不过沈安康的眼的。

沈卿娪将药瓶收回到怀中,信纸在掌心中展开,任由雨水浸湿上面的字迹,笔墨被水晕染成道道水圈,直到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了,轻轻一扬,信纸随风飘走,落到泥土上的水坑中,渐渐与泥水融为一体。

春雨连绵,淅淅沥沥,灰蒙蒙的天色中好似笼罩了一层薄纱。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足足三日,待雨势渐歇,天子一行人踏上了回宫的路途。

启程前,沈卿娪坐在轿辇上,指尖挑开帘子,正有风吹到她的脸颊。她再一次深深望了眼远处旷阔的草场,不知何时还能够吹到草原上自由的风了。

经过一个上午,轿辇到达皇宫,沈卿娪踩在马凳上将手臂放到轿边候着的小宦官身上,迈步下了马。

手腕上忽得传来阵清凉感,沈卿娪心念微动,侧眸看向身边搀扶着她的小宦官。

这人面容极为熟悉,是之前为她送膳的宦官,他面上透着笑容,恭敬说道:“您当心些。”

沈卿娪只看了他一眼便撇开了目光,回到了承晖殿。

因为是初春,各宫人手都做了相应的增添。而那名宦官也随同其余几名宫人,分派到了承晖殿侍奉。

回宫后的几日,沈卿娪一直都在殿中待着,极少有机会见到陈缚。而且似乎近几日朝堂中有些要事,陈缚也很难抽出空来。

直到这日,沈卿娪带着寻菱往膳房走去,亲手做了碗甜汤派人送去了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