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刚刚离开的陈缚,并未急着离开。
“谢殊。”他唤道。
在殿门外守着的谢殊闻声前来。
“查清楚这几日都有何人出入过承晖殿。”
殿内,沈卿娪静静坐在床榻上,眉眼低垂。
寻菱端来面盆,用清水洗净帕子,欲来为沈卿娪拭脸。
“娘娘,您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她见沈卿娪满脸愁容,知她在想些什么,不禁劝慰道:“娘娘莫要过多忧虑了,若是二殿下真的怀疑您了,方从走时就会派人将您抓起来了,哪能还留您在这殿里呢。”
刚刚千钧一发一刻,眼看着陈缚就要饮下那杯茶了,可沈卿娪却忽然出声……
寻菱抿了抿唇,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娘娘,恕奴婢多嘴,您方才为何要叫住二殿下?”
沈卿娪轻轻摇头,道:“我也不知。”
“娘娘应是还顾念着曾经吧,毕竟曾经……”寻菱似是想到了什么,未有再说下去。
沈卿娪轻闭了下眼,“终究是沈家对不住他。”
往后几日,沈卿娪都再没有见到过陈缚,而那小宦官进来见她的次数也变少了,似乎是怕被陈缚发现。
她再一次听到陈缚的消息,是偶尔听到殿外守着的侍卫聊天,道是陈缚大肆清洗前朝众臣,反抗他的皆被赐死,而他也在几日后顺利登基。
这日清晨,沈卿娪才起床,坐在镜台前由寻菱为她绾着发。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殿门被敲响,一群宫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大宦官朝着她恭敬行了一礼,脸上浮起一层笑意,“奴才参加沈主子。”
沈卿娪坐在原处,神色还有些懵然,还是一旁的寻菱出声问道:“这位公公,您唤我们家娘娘什么?”
杨公公脸上笑意不变,“呦,这位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吧,前头那位沈皇后因思念先帝过度,自裁而随先帝去了,陛下感念先皇后之情深,特接了她母家的表妹进宫照料,以此也表陛下对沈家的看重。”
“这不陛下怕主子您在这里住得不习惯,特派了奴婢前来,还选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宫女们还服侍您。”
说着,他一拍手,身后就有两名宫女恭敬上前,最左侧是一身穿粉裳的女子,也是她最先开口说道:“奴婢参加沈主子。”
右侧穿蓝衫的宫女也伏身向她行礼。
从杨公公的口中得知,粉色衣衫的宫女名唤丁香,而蓝色衣衫的则唤作青黛。
杨公公又吩咐人将送来的物什搁置好后,又嘱咐了两名宫女好好伺候后,便带人离去了。
人走后,丁香立马有眼力见地上前接过寻菱的梳子,想要为沈卿娪梳发。
寻菱错开她想要取梳子的手,吩咐她道:“你同青黛去外间将陛下送来的东西规整一下吧,随后列个清单过来拿给娘娘……拿给咱们主子看。”
丁香唇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随后又极为恭顺地点头应是。
等到殿内只剩她们主仆二人之后,寻菱才疑惑问道:“陛下他到底是何意?”
沈卿娪平静道:“自然是实现那日他承诺予我的事。”
“这么说,咱们的机会来了。”
沈卿娪点头,目光看向窗外已经无人监视的殿门怔神。
纵使一切似乎都在朝她预想着的方向发展,可她却怎么也放心不下。
她无数次扪心自问,她真的要杀了陈缚么?
就真的只要杀了他这一条路选么?
今日陈缚解除对她的□□,又让她的犹豫加重了几分。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能够让陈缚忘却仇恨,放过沈家。
即使最差的结果,沈家至少能够自保,留住性命便也是好的
若要她真的下手去杀陈缚,她真的做不到。
杨公公送来的两名宫女确实能干利落,不多时就将送来的物品清单整理好送来。
沈卿娪接过,随意看了几眼,实在不习惯有不熟悉的人在身边守着自己,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想打发她们出去。
青黛应声准备离去,可丁香却立在原地,说道:“主子,奴婢是奉陛下之令,贴身服侍您的,您这样若是让陛下知道的,定会治奴婢照顾不周之罪了。”
沈卿娪目光落到丁香的面容上,她的模样虽算不上绝艳,但也称得上是清秀二字。
沈卿娪在这深宫中怎么也待了三年的光阴,深宫中的尔虞我诈她也是见识过的,所以只一瞬便知晓了丁香存着怎样的心思。
“你既也说了,我是你的主子,主子说的话不是让你用来违背的。”沈卿娪冷冷道。
丁香闻言,脸上挂住的笑容僵住,她也是才入宫来不久,对后宫许多事还不甚熟悉,自然也未曾见过沈卿娪,不知她过去的身份。
她在杨公公来挑选送入承晖殿的婢女时,自告奋勇前去,本想仗着自己在沈卿娪面前伺候的时候,在陛下面前争个脸熟,为自己争取一个嫔妃的地位。
可现如今直接被沈卿娪所驳斥,面子上自然挂不住,耳垂薄红着施礼离去了。
丁香不甘心地走到殿外的一处偏殿旁,愤愤地绞着自己的手帕,“真以为自己是后宫主子了,摆什么主子架子。”
“丁香,我劝你说话注意些得好,若是被旁人听到,当心治你的罪。”
初一听到声音,丁香吓得一个激灵,真以为自己说主子坏话被人抓了个现行。回头看是青黛,顿时松了口气。
“走路没声没响的,你吓我做什么。”
“你要是没做亏心事,又害怕什么?”青黛道。
丁香轻哧一声,说道:“我做什么亏心事了,不过说几句实话而已。”
“那位是主子,哪有奴婢能够议论主子的。”
丁香叹了口气,白了青黛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啊就是奴婢当久了,骨子里也是卑贱的了。我看我们与她除了父母不同以外,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她不过运气好,投胎投到了好地方,凭什么她高高在上,我们就得卑贱地伺候啊。”
青黛紧蹙着眉,“你这话不对。”
“好了。”丁香不欲在跟着话不投机的人多言,匆匆打断她,“我自有分寸。放心吧,待来日我达到我想要的以后,绝不会像那些高贵人一样,趾高气昂地对待下人的。到时我一定会给你好处的,只要你现在少掺和我的事就行。”
“你想做什么?”青黛看着丁香逐渐走远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丁香回头,朝她莞尔一笑道:“当然是尽心侍奉咱们的主子了。”
寒冬的风雪总是肆意的,尤其是寒风刮至人身上是刺骨的寒冷。
沈卿娪本就怕冷,这段时日便总是紧闭着门窗在自己的寝殿内,殿内燃着浓烈的炭火。虽然她被解了幽禁,但她并未踏出过承晖殿的门一步。尤其是顶着现如今的身份,她不知该如何在这皇宫自处。
平日里她便在殿内弹琴作画,倒是难得过了几日悠闲的日子。
又是一个风雪夜,沈卿娪懒散倚在贵妃榻上,望着漆黑夜幕中飘扬的雪粒。
寻菱上前将尚未落栓的棂窗闭好,又往一旁的炭炉中多添了几块炭,再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被搁在几案上的一封信笺。
不必看也知道,这定是沈卿娪的父亲又来信催促她动手了。
寻菱不免为沈卿娪抱不平道:“沈大人未免也太放心了,就这么让您动手,就不曾想过若是一朝败露您就是死路一条吗?您是他的女儿,不只是个工具。”
许是知道自己说的话实属放肆,寻菱随即跪倒在地,请罪道:“奴婢说了忤逆之言,还望您恕罪。”
沈卿娪抬手示意她起身,“不必如此,我知你是为我好。”
寻菱不好再多言,只软声劝着沈卿娪早些歇息。
沈卿娪正准备起身去浴房沐浴,就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她循声望去,见是丁香喜笑颜开地走进来报喜道:“主子,陛下宣您入殿呢。这个时辰召您,定是让您去侍寝呢!”
沈卿娪顿时愣了一刻,随即缓缓垂了鸦睫,遮去眸底一抹惶然,\"知道了。\"
如今宫中沈卿娪的地位比较尴尬,虽然新帝有纳她入后宫之意,但如今却是无名无份。眼下又被召去侍寝,若按常理来说,新妃总要被册封后才有资格入紫宸殿侍奉的。
沈卿娪猜不透陈缚心里所想,内心惶惶不安,又想到即将可能要面对的侍寝一事,更为紧张。
她虽为先帝皇后,但却从未侍过寝。先帝年老体弱,有些事情往往力不从心,沈卿娪便利用她少时习得的医术,调制出一种与先帝疾病相斥的熏香来。只要沐浴里熏到身上,先帝一亲近她,便会觉得难以呼吸,有窒息之感。
起初先帝以为是自己常服丹药的原因,后来次数多了他对沈卿娪也失了兴致,继而流连于后宫中其余的美人各处了。
夜色深沉,紫宸殿派来的轿辇无声地穿行在静谧的宫道上,不多时便将沈卿娪送到了紫宸殿中。
沈卿娪步入殿中,并未如预想一般见到陈缚的身影,反而只有几名宫女在床榻收拾被褥,见她入内,纷纷向她行礼。
沈卿娪今日来得匆忙,穿的是件粉嫩的襦裙,在额上浅浅点了花钿,倒是衬得她人格外娇艳欲滴,似是春日里含苞绽放的桃花一般。
有宫人离去时忍不住回首看了美人一眼,光影之下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如若下凡而来的仙人。暗自赞叹着,不怪当今圣上会按耐不住召她进宫,这般的美人怕是没有男子会忍不住为之倾心。
不知陈缚何时会来,沈卿娪困意逐渐袭来,她不敢放任自己睡去,便决定起来走走醒醒神。
这寝殿似是陈缚平日所住的,屏风后的书案前还堆积着几本奏折,旁边搁着一封还未落笔的纸笺。
沈卿娪往窗外看了一眼,月色朦胧,未有一人来往的身影,唯有灯笼的光亮洒在大殿各处。
沈卿娪走到书案前,快速拿起其中一本奏折看去,一目十行地阅读着。
大多都是些新帝登基治理朝堂之事,并没有沈卿娪想要看到的内容,她心下稍稍安定了些,觉得是自己疑心过重,正欲收回手坐回床榻。
目光忽落及被压到奏折最底下的纸的一角来,她将那张纸抽出来,上面零零散散用笔墨写了人的名姓。
其中,最醒目的便是沈卿娪父亲的名字,以及她的几个叔父的名姓也在此,并且都用朱笔在上面圈了出来。
沈卿娪的心口砰砰直跳,那朱笔颜色鲜艳刺目,就像是人的鲜血书写而成,似提醒着她,下一刻她见到的不会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这些人鲜血直流倒地而亡的画面。
沈卿娪背后冷汗连连,不敢再细想下去,忙想要趁着陈缚还未回来将这纸放回远处,可越急就越慌乱。恰时有风吹响了窗子,窗棂一角被吹动发出声响,沈卿娪本就提心吊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手中的纸笺竟滑落掉在地面上。
她赶忙俯身去捡,可在指尖刚刚触及到纸面上时,她清晰地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和轻微的交谈声。
有一人的身影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