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日照上楼的时候遇到了占乃钞,两人极富男孩子气地打了一个招呼,一起上楼。江日照怀揣着钱,不免有些做长辈当大爷的心理,斜着眼看占乃钞问:
“你是下去打电话推销你的‘犯罪报告’吗?结果怎么样?”
占乃钞表情复杂,既略带喜悦又懊恼,他用手抹了把脸,说:“上去再说吧。”
两人沉默着走到楼上,一开门,才露出正确的应有的表情,兴奋地对房间里坐着的两个女孩说:“我得了一千块钱!”“我生意谈成了!”
两个女孩儿同时起身迎向他们,但是又不能迎向一个特定的对象,只好在他们身前五米处停下来,招呼他们自己走过来。
夏锦落仿佛没有从刚刚和鱼婉的对话中清醒过来,人还恍恍惚惚的,所以鱼婉就负责起了整个外交工作。她向大家布置道:“江日照你去买几罐啤酒,再买一点吃的,夏锦落和我收拾一下,我们庆祝一下吧。”
江日照还没有讲自己在电视上的英姿就要被支开,有些踟躇。鱼婉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跺脚说:“你要是不舍得把你的整钱拆开用的话,就用我的钱嘛。”江日照一听,就灰溜溜地出了门。鱼婉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江日照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从前,花钱对他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从没有一次花钱像今天这样爽快。而花钱爽快的表示就是拖泥带水,买完这个买那个。从超市出来是一条类似于夜市的小街,卖各种各样的小吃和卤味:夫妻肺片、鸡蛋煎饼和各种被酱了的动物。他以前是绝对不会搭理这种小吃的,但是这回他每样都买了一点,走出小吃街,他看看满手的塑料袋,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养小白脸的贵妇人,掏金挖银地想满足小白脸滔滔不绝的欲望贪海。
而这一带虽然偏僻但也热闹,街上人少竟也熙熙攘攘的,大概是因为这一带的灯很多——多得不符合常理,一个人有好几个人影子,所以显得人多,但也恐怖,尤其是人人脸上都露出这样狂欢一样的神色。鱼婉久没有出门,看到这样有些害怕,跟在江日照后面亦步亦趋。
迎面却走来了一个熟人,那是她以前工作过一段时间的PUB的老板。她到他跟前立住了,他却像没看见一样继续往前走,鱼婉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停住。
那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脸松垮得已经有一点吓人了,只有在逗女孩子玩的时候,脸才会活泛起来——不过还是像顶着一张假脸。鱼婉向江日照介绍他,说:“这是我以前的老板,以前对我超级好。”江日照当下就显露出鄙薄的神色。
他是误会了,那个老板虽然喜欢招惹女孩子,但从来没有逗过鱼婉。那个老板看着鱼婉和江日照,觉得有些好笑。两个人都穿着破旧的睡衣,穿着拖鞋,就像是一对老夫老妻,然而身形又是这样的小,他便难得地和鱼婉开起玩笑:“你从良啦?”鱼婉没答,问道:“你生意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吧。”“那要不要我回去呢?”“得了吧。”
两人一问一答地很顺畅,老板却不自觉地露出痛苦的神色,仿佛不知怎样才能把鱼婉劝好似的,从前,鱼婉坐在他的PUB里和男人们聊天时,总能不小心瞥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她好几次想说:“我其实没有你们想得那样糊涂。”于他,于江日照,她都想说过,但最后总是罢了,别人又怎么会相信呢?就像她拉着一个大婶的手泪眼地一遍遍说:“我是干净的!我是干净的!”那个大婶还不知在背地里怎样地笑话她。
她不是没犯过糊涂,赔了夫人又折兵,但这样又能找谁去说呢?鱼婉只好学着保护自己。和她一道的女孩子身边总会跟着一些男孩子,“经纪人”之类的,那些人说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暗地里害着她们,只有鱼婉是自己经营着自己,她学着在男人身上“套钱”,并不明目张胆地要,而是一点一点地把钱从他们身上套出来。固然,男人平白无故地是不愿意在一个女生身上大把大把地撒钱的,但手机、房租、买衣服的钱却是肯掏的。这就像以前“花魁”的那些故事。唯一不同的是,她背后没有个高招的婆娘调教着,或进或退,全靠自己的悟性。不是没有难缠的人,这时候鱼婉就是一副凛然拒绝的强硬模样——为了保个全身而退。
这些,都是没有人知道的。
老板往江日照提的塑料袋里望了望,又笑了:“小日子过得怪和和美美的嘛。”老板又说了许多话,无外乎是说看到她的生活回复正常了很高兴,又说现在灯红酒绿的事业都不好过了,鱼婉抽身的正是时候。
鱼婉恍惚也觉得自己好像身在一个大时代的接口处,又迈出了正确的一步,带点怀疑地窃喜着。
跟他告别以后,鱼婉和江日照继续走着,江日照忽然递给她一袋子海鱼,说:“你也提点东西行不行?”她顺理成章地接过来,小心地不要让鱼沾着衣服,又忽然发现自己穿着抹布一样的睡裤,才打了个冷战:外人看见的我是这样子的。她不由得尖叫一声:“我要先回了,你慢走!”留下江日照莫名惊诧以为她不好意思内急了。
江日照开心又沉重地回到房间里,发现其他三人已经坐好了,他们围坐在一块地毯上,中间放了一个圆形厚木板当桌子,看到他回来了,都扭头看他。江日照更开心了,只要世界上有三个人会同时专注地望着他,那他掏金挖银也满足了。
江日照把他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了:三瓶冰得手指头都发疼的啤酒、羊肉串、伪装成热狗的面包和一斤葡萄。
占乃钞用牙把啤酒瓶盖咬开,给每个人都斟上一杯啤酒。大家立刻一把抄起啤酒喝,并且久久不把啤酒杯从脸上移开。江日照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从外衣口袋里抽出一沓钞票,一把摔在圆桌上,是新钱,都是粉红色的,它们被摔下后立刻向四周迸裂开。江日照觉得这一群钱看起来很凶,立刻出声解释:
“你看我得了这么多钱!全部都是我得的。”
其他三人都分别拾起钱来像鉴定古董一样仔细端详,连连发出赞叹:“哇!哇!好美啊!”
鱼婉忽然惊叫道:“你的节目不会播完了吧?我们都没有看啊!”
江日照说:“没有没有,那是录播节目,过两天才播。其实,我还要去一次,去参加月冠军的比赛,如果我赢的话,我可以得五千块钱。”
鱼婉说:“你知道吗?我跳舞赚的钱全部都存了十年的定期。二十五岁结婚的时候就可以用,是我的‘结婚’基金,你也可以效仿我,把你参加节目赢的钱存成定期。”
江日照却僵了脸:“你不要老是结婚结婚地叫。”
鱼婉听完后拣了一粒葡萄吃,嘴唇间一直吮着一块葡萄皮而不答话。
占乃钞拾起一张100元的钞票,把它贴在脸颊旁摩擦,忽然说:“明天我也会得到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