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日过秋末,地势稍高些的山涧沁得手骨生疼。

一连三日都不曾捕捞到河鱼,秦巧便知此处成了空窝。

远远眺,山色隐晦在浓郁的雾气中,林木青白惨淡,她紧紧身上的衣衫,攥着篓子踏上回村的路。

闲余百姓人家,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可山也有边界,有些地方,虽知晓里边藏着宝,但为着小命着想,不好轻易踏足。

路上也不空手,见空拾捡些细碎的树杈,放在灶间,燥气烘个几日,便能做干柴用。

才将下过一场秋雨,干草堆下、矮丛暗处顶出不少菌子。

秦巧剜了几朵认识能入嘴的,又留心记下位置。

一来二去,进村的时候,天色早已深得不见五指。

归家已有两月余,满井村大小径路她走得熟,刚一拐进岔口,便瞧着自家门前的树枝上悬着一点光亮。

野风渐起,那点子光晃呀晃的,叫人觉得下一瞬便能被吞吃。

许是阮氏用碎布头缝的罩子起了效用,硬是撑着她走到门前,才袅袅地灭了。

秦巧眼里泛笑,伸手解了油灯,一边往胡老院子喊句话,直听里边传来几声轻咳做回应,这才进了家门。

阮氏早就听着音儿,却忙得顾不得起身,直鼓着腮帮子往灶膛里边吹气。

废了大半天工夫,灶膛里霹雳声起,这才回头跟秦巧招呼。

“一个没留神,叫丰收塞了一把湿叶子进去,险些让烟给呛死。我这正缺着火候呢,真是耽误事儿。”

秦巧坐在她原先的位置,取根细枝,借着燃头,重新支起油灯。

有了光,这才瞧清楚阮氏在忙活什么。

秦巧有些惊喜:“这是熬猪板油呢?”

阮氏也咧着嘴,竹板在窝里搅弄不停,笑道:“家里有些余钱,今日草市上肉卖得不好,朱啰子折价,一斤板脂才十五个铜板。我挑了斤半,熬上一罐子白油,伴着蒸饭吃可香喽。”

白膏膏的猪油伴着热腾腾的米食,再搭上一匙黑酱,那滋味光是想想,就口中生涎。

秦巧恋恋地瞧了好几眼,这才坐定,左右看着没有哥哥的身影,便知又是他胡闹腾,被阮氏给锁进屋里了。

“天越发冷了,山上捞不着鱼,今日只寻回些菌子来。”

阮氏也不挑舌,接过来,凑在灯下,样样都是能入嘴的,这才放心。

“我这头也快,丰收还被关在屋里呢,你先引他来吧。夜食不讲究,吃喝些冒热气的,能扛冷就行。”

姐弟两个再进来时,阮氏不仅灌好了猪油,还空余出底油,搁了菌子和杂菜,呛出一碟子下饭菜。

粥米是现成的,腾上一勺水,滚出小泡就能上桌。

秦丰收还记着先前被凶的事,冲着阮氏哼哼唧唧,可惜状还来不及出口,让秦巧一个瞪眼,顿时乖得低头扒拉起饭食。

兄妹两个小九九,阮氏看在眼里,轻轻笑了笑,同秦巧闲话起来。

“天冷了,我听码头上的人说,朝廷要休海了。”

秦巧疑惑道:“休海?”

阮氏便解释起来:“休海是年年的惯例。天一冷,风浪大,寻常渔船吃不来浪头,再出海就是白送命。朝廷的大船就跟人一样,也是要歇歇的。且说了,那海里的东西不也得长长嘛。”

这就跟庄稼地休养一冬,等肥力回来,来年再种,是一个道理。

秦巧心想。

阮氏:“这一休海,码头上的活计就不多了。”

船不出海,便是有活,也是劳力工,她一个女人家,不趁香。

这段时日,好似又回到了自己刚嫁进秦家的时候。

虽日子清贫些,可人是松着神的,夜里躺下也睡得踏实。

她不是懒货,手脚勤快,再加上小姑子出钱出力,小日子过得也不赖。

叹活计没了,阮氏也不生烦扰。

“快入冬了,明日空着,我寻摸打听下,赶冬养上几只鸡子,明年一开春,保不齐就能下蛋了呢。”

一听小鸡子,秦丰收的眼睛唰得亮了。

两手抱着碗,扭头冲着阮氏笑眯眯:“花花,小鸡子黄黄的,我喜欢。”

也就这时候,瞧他还顺眼些。

阮氏无奈地点头:“喜欢喜欢,等它长大了,撵着你啄的时候,看你还喜欢不喜欢!”

闲语一二,阮氏才又道:“码头上一清闲,罪奴村就要忙起来了。

再晚些时日,你走山路就得加些衣裳,省得病了。上回你给的工钱嫂子还存着呢,一大匹买不得,小三尺的厚料子应是够了。”

秦巧也认可她的盘算,点头应是,又补了一句:“若是够,给你自己也做一件吧。”

阮氏随口应了下,实也没放在心上。

三尺的料子,给兄妹两个人一人一件,已经是勉强。

小姑子归家许久,为这小家劳心劳力,说起来,一件新衣也抵不上人家的苦。她这个做嫂子的,也不是贪占性子。

不过被人惦记着,这心窝里也暖呼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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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日,休海的策令便到了。

这一日,秦巧从到了罪奴村便忙得脚不沾地。

鲜见的,牛娘子竟给了满满一袋子的米。

罗云英正在小灶上忙活,又是一样样的肉货海物,香烟袅袅。

秦巧抽空瞟了几眼,见比头几次屠管事来得架势还要玄乎,不由好奇。

罗云英乐得解释:“可不光是姓屠的要来,上一回押解罪人的吏官们也要留下吃夜食的。”

秦巧:“为何来这里吃?”

镇县里,最不济还有临近的满井村,何处不比这罪奴村体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罗云英往锅里添一注水,“一休海,朝廷大船就要进港歇冬。那甲板上的苦力,一大半是从咱们罪奴村拔过去的,有出就得有进,吏官们造册盯核,可要些时候呢。”

那出了力气的大人们,怎好空着肠肚走?

不光是食好酒香住得精细,便是夜里,也不能让空潦怠慢不是?

罗云英呵呵笑笑,凑到秦巧身边,低声道:“这也是个好机会。你若是有心,不妨同牛娘子求求情,让她在姓屠的跟前说说好话。到时候与那吏官榻上过一夜,什么好日子没有,何必......哎?我话没说完呢!”

秦巧揉揉自己耳朵,懒得搭理她。

“你若是觉得好,怎么自己不去?”

罗云英叫她一噎,好半晌才干巴巴地酸了一句:“当我是你这个岁数呢。”

灶间一时安静下来。

大灶熬粥小灶炖肉,热腾腾的,驱散不少寒意。

秦巧见机从火塘里抠了灰,头脸手背,连脖颈处也没忘记,匀匀得涂了一层黑才放下心来。

脑海里不期然回忆起几次那姓屠的看自己的眼神,心里崩上了紧弦。

这地方不能再久留,要不是为了帮着村里捉住贼众,她早就辞了这活计。

不过休海,也是好事。

之前罪奴村的一众劳力,都被临时谴到码头。

那里盯得严,他们没机会作恶,如今归了村子,必然是要再出手。

这一回一网打尽了,她便再不管旁的,早早离去才是正事。

如此想罢,才终于松了神色。

一侧的罗云英瞧她举动,心底泛起不屑:“有些人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看看村里那识相的,如今过的是什么好日子。人家穿的是锦衣,吃的是嫩鸡鲜肉,我瞧着,手腕上又套了个金丝镯子呢...”

秦巧知道她说的是谁。

上一次送进罪奴村中,共有四名女子。

崔八娘有崔三郎护着,勉强周全。

有两个遭了屠生辣手欺辱,不堪求生,先后投河自尽。

剩下的名唤莲容,终究服软,跟了屠生,日子与寻常村里其他人自然不同。

秦巧自觉世道活着不易,别人如何抉择,她不干涉也不做评判。

但求自己不被拉下水就行。

没人搭茬,罗云英也懒得磨嘴。

扭身从箩筐里翻翻,拽了个小布袋往灶沿上一丢,“喏,等粥熬了,把这袋子骨头再熬个肉汤。天冷了,喝些暖的,才有力气干活不是。”

秦巧解开口子,所谓骨头还真的只有骨头,白生生的架子上硬是一点肉丝都瞧不着。

她早也习惯了这种差异,神色无差地倒进盆里,临到最后一抖擞,竟然滚落了一拳头大的黄姜来。

“这姜也是给大灶上的?”

罗云英嗯哼一下,“不是说了嘛,去去寒。”

秦巧奥一声,盯着身前这块不小的黄姜,又扭头看向身后。

小灶上炖着鱼,香味渐渐溢出,罗云英正啧啧着,一双眼珠陶醉得眯起,摇头又晃脑的,哪里还管秦巧作甚。

她左右看看,尚未到放饭时分,灶屋前后的路径上干净得连个耗子都没有。

没人...

她鼓鼓腮帮子,犹豫几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