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十、蝶分飞

文竟就又被陈虎压回到船仓底下,那陈虎颇气汹汹地,却一眼不瞧文竟,只对陈豹道,“这么一小倌你都看不住,今日起,你寸步不离跟着他,我看他还能折腾出个幺蛾子!”便摔门而出。

那陈豹道,“是。”随后没好脸的瞪了文竟一眼。

文竟眨眨眼,道,“哎呀,我饿了,有没有吃的,你弄点来,再整点酒。”

时酉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陈豹不至迁怒文竟,就只好大声喝令手下上晚饭。不一会儿,一个海卫兵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整碟烧鸡,有盘切片莲藕,还有碗凉拌丝瓜和一壶酒。文竟见伙食不错,蹭地坐下来,闷头开吃,直吃的狼吞虎咽,满头大汗。

陈豹在一旁看文竟如此大吃大喝,不禁舌根生涎,不停咽口水。而后,文竟斜眼瞥了一眼陈豹,手撕下了一只鸡腿,扔给陈豹,道,“一起吃罢。”

陈豹本想立地回绝,但看着那鲜香冒热气的烧鸡,分外诱人,再也忍不住,便张大嘴咬下一口肉,那鲜肉鲜香无比,吃上一口就停不住,接着一口又一口,一会儿功夫那鸡腿就只剩骨头了。二人一面吃一面喝酒,酒过三巡,盘子也全空了,二人吃饱喝足,皆不免微醺,各自打了个饱嗝,都觉称心快意。

陈豹心中气闷消了,叹道,“琼梳公子,不瞒你说,那女子,真是无辜.....可我也不知怎生做,若放了那女子是不忠,杀了她却又是不仁,真是怎么做都不对。”

文竟沉吟许久,道,“你与你哥哥倒不大一样。”

陈豹道,“我哥哥样样都比我强,不单我佩服他,我玄武宫的弟兄们,也都个个佩服我哥。”

文竟道,“你二人长得一模一样,可你哥哥样样都比你强,又比你受人尊崇,那你心中可有半点不服?”

陈豹道,“没有,论武功,智谋,威望,我的确是都不如我哥,既是实事,我又为何会心存不服?”

文竟道,“那你便没有想超越你哥的打算?”

陈豹寻思道,“我从未想过这些,超不超越又怎样,他不还是我哥么?我哥比做事周全,所以我多半都听他的话,不过偶尔丢些面子,没什么大不了。”

文竟却是怅怅的道,“你兄弟二人感情真好。”接着叹了口气,又道,“白凤远已死了么?”

陈豹这之前说话都直来直去的,可文竟这一问,他却支支吾吾不回应了。

文竟心想,“这陈豹瞧着粗疏大意,关键时候却十分慎重。”便道,“他一定是死了,你们张宫主当时不是说,‘要白凤远跟随你们老宫主张万佺同月同日死’,当年张万佺突然暴毙,江湖上多传他是被人所害,看来他的死同白凤远大有干系阿。”

陈豹脸上却现惑色,文竟暗道,“我说的不对吗?”嘴上却继续说道,“不然张宫主为何偏要在今日至白凤远于死地。张宫主为父报仇,可真是父子情深。等我回水棲宫可要好好夸夸你们张宫主,说他是个大大的孝子,天底下最好的儿子!”

陈豹犹豫道,“琼梳公子,你在宫主面前,最好不要提老宫主及他老人家的名字。不然......再把你这样关起来,可是不好。”

文竟奇道,“我夸他孝顺,怎地他还不乐意?”

陈豹摇头不语。

文竟暗想,“看样子,张若棲与张万佺关系不大好,那张若棲说得‘同月同日’是甚么意思?他与白凤远之间,看着像早有冤仇,到底是甚么冤仇,张若棲才会如此赶尽杀绝.....还是说他本就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文竟想到这里,便怀疑起那日在海岛时,张若棲救自己的动机。“也许张若棲留着我的命,不过是为了知道我的底细.....至于后来.....”文竟想不明白,就问道,“陈兄弟,在你眼里,你们张宫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豹义正辞严道,“张宫主乃智勇双全,气吞山河,胸有大志之人。”

文竟不去说话,陈豹站起身,道,“琼梳公子,大丈夫不问出处,我瞧你是个好人,今日与你吃菜喝酒实妙事一桩,只是我职责所在,你我就言尽于此。你早些休息。”便命手下进来收拾碗筷,然后自己盘腿坐到门口,守着大门运气打去了。

之后三日,文竟一直被关在这间仓库内,除解手外,无时无刻不在陈虎眼皮底下行动。这期间张若棲连一次也未曾露面,文竟渐渐亦不再生气,只觉自己到底与张若棲非一路人,便只盘算着到水棲宫后如寻船回中原,至于报仇不报仇一事,却如何不愿去想了。

到第三日晌午,船终于停了,文竟吃过饭,陈虎就进来,板着一张脸道,“琼梳公子,船已经到水棲宫。宫主知道你想回中原,令我来传话,你先行在竹园小住,五日后会有船送你回中原。宫主还说,若你非要自行游泳游回中原,也绝不阻拦你。”说完就打开大门,敞开了正对着文竟。

文竟心中甚是憋屈,只觉张若棲这话一出,自己便是逃回中原,也好似是因张若棲批准了才走的。这一想,去也不是,留也不是。陈豹咳嗽一声,道,“琼梳公子,岛上没宫中批准的船,出不了海,不如就等上几日,你在荒岛上风餐露宿的,回去好好休息,精精神神回中原去不是更好!走,我送你回竹园!”

文竟不应,陈虎道,“豹子,你将琼梳公子送回去。”文竟知道陈豹有意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抿着嘴,老实跟在陈豹后面走。二人下了船,船前停着一辆马车,文竟往前望去,见张若棲等人已骑着马逐渐远去了。

文竟闷声上了车,陈豹驾着马车,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到了北宫竹园前头。文竟下了马车,只见原来守在门口的侍卫已经全都撤走了,心道,“看来无论我走与不走,张若棲是不睬了....”这一想来,文竟又觉得有点落寞,“我心里当他多忌惮我,其实诚如他所说,他从未把我放在眼里,哼!我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陈豹作揖道,“琼梳公子,告辞。”

文竟作了揖,又故意道,“多谢陈宫主日夜守护我的性命。”

陈豹哈哈一乐,跃上马,便驭马走了。

文竟慢悠悠晃进竹园,穿过长廊就见彩儿和几个婢女从院子对面跑过来,文竟不由得倒退三步。彩儿扑上来,泪水噼里啪啦落下,哭道,“公子!你去哪了!可担心死我啦!”众婢女马上一起附和,个个啼哭哀嚎,拿手绢擦鼻涕。文竟只得硬着头皮逐个安抚。待细声细语安抚了一个多时辰,众人都不再哭了,便一起拽着文竟回房内,彩儿兴致盎然,张大了双眼问,眼仁放光道,“公子,嘿嘿,说吧,怎么样....”

旁的婢女也一起嘴角含春似的乐,文竟迷惑道,“甚么怎么样?”

彩儿白了文竟一样,拿手指戳了戳文竟脑门子,捂着嘴乐道,“公子,别装了,宫里全知道了。”

“知道啥啊?”

“公子,你和宫主一起被舅父大人抓走了,二人流落荒岛,然后,嘻嘻......孤男寡男,共赴患难,执子之手,......”

众婢女一起捂嘴偷笑。

文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嗤笑一声,本不想搭理她们,却心生恶念,要逗弄她们一番,就道,“好彩儿,告诉你一件事,我马上就要被你们张大宫主遣回中原了,日后我二人后会无期了。”

彩儿与众婢女皆惊异非常地张大了嘴,呆住不动了。

文竟摇头叹气道,“都怪我贪生怕死,腿脚利索,反应太快。唉,你们不知道,白凤远要杀你们张宫主的时候,我这腿啊,不听使唤,控制不住自个就逃命跑了,留下你们张宫主独自一个人面对一,二,三....六个敌人,张宫主身受重伤,差点死了!唉,你们不懂,他这回对我,真是太失望了!”说完便忍不住放声大笑,却见彩儿突然如见鬼怪,面若死灰,不一会颤声道,“完了!完了!”便两眼一翻,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众婢女急拥住彩儿,一个扇扇子,一个掐人中,一个倒热水,全急的如热锅蚂蚁,文竟也下了一大跳,赶紧奔出去吆喝,“快,快找大夫来!”

很快,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提着药箱小跑进来,忙活了半天,道,“彩儿姑娘受惊过度,忤犯心神,发为心悸,要好好休息,我开个方子,马上派人煮了,给彩儿姑娘服下,连喝三日。切记,再不要叫她受惊了!”

彩儿闭着眼倒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念道,“完了完了.....”一旁婢女不住揉抚她胸口,还一面小声啼哭,个个都用异样眼色去瞧文竟。文竟站在柱子后面,实觉哭笑不得。他本想开个玩笑吓唬她们,结果又把玩笑开大了。便只得缩着身子,忍受着持续不断的非议眼神,

翌日,文竟早早睡醒,去到彩儿屋里。只见彩儿意气消沉的靠在床柱子旁,眼神直愣愣的,如同天塌了。文竟走到她跟前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像刚看见一样,虚弱的举起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门外,轻声轻气地道,“你,走.....”

文竟只好背手走出去,门口几个婢女坐到石阶前,全都灰心失望地道“主子走了,咱们以后没指望了,只能在这竹园里呆到老了......”

“再也没机会回东宫了,去看瑶池看桃花林,放花灯,看新年的烟花......”

“彩儿最难过了,她自小就在东宫长大.....”

“那么美的烟花,唉,以后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