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藤,我早就说过了,你总是想太多。这不是知道田村的住址了吗?直接找上门,说‘守,我想跟你谈谈’,不就好了?”
我坐在办公室凝视着贺年卡,阵内在旁边不耐烦地说着。
“田村守是谁来着?”
“十年前跟棚冈佑真一起上学的朋友。”当时三个孩子一起上学,其中一人被车撞死了。田村守寄来的贺年卡是三年前的,所以他现在不一定还住在那里。
“先去看看再说。你去走一趟,如果运气好就能找到,就这么简单。”
“我看是阵内主任自己想去吧。”
我刚说完,坐在前面的木更津安奈接过了话头:“可能是想找借口到埼玉去偷懒吧。”
“别说蠢话了。我偷懒了工作也不会自己减少,现在出外勤可是很让我伤脑筋的。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专门陪他走一趟,他应该感谢我才对。”
“主任也要去?可是我要去也是休息日去。”
“我猜你肯定会没把握嘛。”
“不,我担心的是该不该找田村守谈这件事。”
家庭法院调查官跟警察不同,不能为了调查案件而四处打探嫌疑人身边的事。而且,未成年人犯罪不会被实名报道,若大摇大摆地四处打探,等同于公开了未成年人的身份和涉案相关人员。更何况,此次棚冈佑真的案子还因“未成年人无证粗暴驾驶导致慢跑男子死亡”而受到世间关注。一旦发生嫌疑人身份泄露的事态,恐怕会引起巨大的骚动。
“只要保证不泄露未成年人的身份不就行了。”
“要如何保证?”
“我有个想法。”
“请跟我说实话。”
“说实话吗?”
“是的。”
“其实我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猜也是。”
田村守是复读生,休息日在立体停车场打工。
周六我们乘埼京线列车前往大宫,途中,阵内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我,这意味着我们要到他打工的地方找他。我本以为是到田村守家里去找人,不禁有点惊讶。
“你是怎么查到的?”
“直接问他本人。我打电话给他,问能不能谈谈十年前的那场车祸,他就叫我到他打工的地方找他。真是的,难得的休息日,我为什么非得过去不可啊。”
“要找他的本来就是我们。”我想说“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别来”,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他。“你把实情都跟田村守说了吗?”那我到底是为什么要为如何不泄露棚冈佑真的案子而烦恼呢?
“我只问了他能不能谈谈十年前的车祸。武藤,你别摆出那么吓人的表情嘛。”
我们并排坐在列车上,阵内一边说话,一边张望着身后车窗外的风景。
“你跟他说我们是家庭法院调查官了吗?”
“嗯。”
“那太糟糕了吧。”
“他可能觉得我们在查十年前那场车祸的凶手吧。”
“加害人。”直接称呼凶手未免太不稳妥了。这样想着,我抢在阵内开口前说:“那是主任负责的吧?”
“好像是吧。”
“你不记得吗?”
“不,我记得。”阵内点了点头,“不过,我们需要应付的让人头痛的孩子太多了。阵内先生帮帮我,阵内大人求求你,阵内大神快来救我……所以我也没空一直想着那小子。你说对不对?”
“说得也是。”我们既不是心理辅导员,也不是看守员或监护人。我们的工作只是调查未成年人案件,然后完成报告而已。虽说“而已”,我却觉得这份工作十分复杂,但我们不会去应对“孩子的整个人生”。有时也会想这个孩子将来会怎么样,不过基本上只会将其当成一项工作来处理。这并非冷漠,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如此。妻子曾说:“如果不保持那样的距离感,就没法工作下去。”这话一点没错。
医生也一样。面对一个又一个患者,他们会凭借经验和知识来诊断、救治,却不会去深入那个患者的一生。
列车开始减速,快到站了。我们起身走到门口。“主任,经过了整整十年,当时受到的打击应该已经有所缓和了吧?”
“什么意思?”
“我在担心接下来的谈话会让田村再次受伤。”因为我们要再次提及他自认为已经忘却的朋友的死。
阵内盯着地面沉默了片刻。“常有人说,没有时间无法抹平的伤痛。”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也时常会听到这样的话。
“那并不假。虽然每个人需要的时间长短不一样,但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问题只有时间才能解决。”阵内的话仿佛来自他自己的经验。难道他也失去过朋友?我并没有说出内心的疑问。
下了列车,我们乘上摇摇晃晃的公交车,沿着平缓的上坡穿过弯弯曲曲的道路,总算见到了田村守。他正在立体停车场的转台引导车辆进出。
“家庭法院调查官来啦!嗨,嗨嗨嗨。”阵内自来熟地招着手,走了过去。
田村守体格高大,脸上的青春痘显得天真而青涩。“你好。”他简短地打了个招呼,“能稍等一下吗?我还有十分钟就可以休息了。”
“不行。”阵内立即回了一句,吓了我一跳。“虽然不愿意,但只能等了。我们坐在那边的长椅上等你。我可是专门坐火车过来的,还走了好长一段路,不想再浪费时间,不过为了你,我们可以等。对吧,武藤?”
“啊,对。”
可能阵内不喜欢老老实实地听从对方的要求吧,刚才那番话明显在故意卖人情。我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谁才是十几岁那个,而田村守也在发愣片刻之后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