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旧案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敲着锣,独自走在黑黢黢的西街长巷,寒风冷冽,打更人后脖发凉,年关刚过还未入春,他穿得单薄,冻得发抖,他哈出一口气,想暖暖手,只见前方有一团黑影不断动弹,打更人心下疑惑,走上前细瞧。

这一瞧,差点三魂六魄要吓飞出去,无数只夜猫聚在一起,双眼发出阴森的光,叫声瘆人,它们埋头是在啃食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嗅到生人气息,张牙舞爪的扑到打更人脸上,打更人奋力挣扎,将夜猫从身上扯下,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第二日,这诡异的事就在靖梁城中传遍了。

“听说死得可吓人了,”明兮一早听说此事就跑来告诉庭芜,“被啃得不成人样了,阿父早早就出门去廷尉府,圣上大发雷霆,怪他私自出宫丢了皇家脸面,等此案结束就要把李内监五马分尸。”

庭芜见怪不怪。

“李内监是侍奉过先帝的人,居然参与了宫宴命案,这不是在打先帝和新帝的脸嘛,他这一死,不就更加证明淑妃一案有蹊跷,无论是怀疑卫家还有同谋未被发现,还是卫家本就有冤屈,新帝都得重翻旧案。”

明兮双手捧脸,继续说道。

“靖梁城都传遍了,说是卫家的冤魂来报仇了,不少人都去紫阳观烧香求平安呢,正好趁此机会,你和子楚公子前去找纯阳公主,这两日上香的人这么多,也不会有人起疑心。”

庭芜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你倒是变得聪明了,前些日子还在为太后折辱哭鼻子,今天居然主动去打探消息了。”

明兮挣脱庭芜的手,低声耳语道:“宫宴那天,我见到阿兄哭了,但他不能关心陆欢阿姊,我心里都明白的,昨天听你说你在观中过得苦我就更难受了,陆老夫人说得对,十七年前忍了,十七年后却是自家人遭殃,沅兮,等陆欢阿姊好了,我就跟着她一起练武,以后我护着你,护着阿母和兄长。”

庭芜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阿姊,以后阿芜保护你。”

珉莹在外头喊道:“女郎,马车备好了。”

庭芜回过神,叫着明兮一起去紫阳观。

珉莹要跟着,庭芜见状抓紧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一行人来到紫阳观,装模做样的烧了香,趁着大殿人多,庭芜故意拔高声音。

“既然来了,我得去见见长山道长,谢他这么多年的照顾,阿姊,你随我一同去吧。”

明兮与庭芜相视一笑。

“应该的,阿母还让人备了重礼,特意嘱咐了一定得交到道长手里。”

庭芜带着明兮来到后山,后山一片萧条,远处光秃秃的树上停了几只雀鸟,为这后山添了一丝生机。

“纯阳公主居住的院子居然这么偏僻,她到底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么多年不过问世事。”明兮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发牢骚。

庭芜拿出酥饼堵住明兮的嘴,在这山路上七绕八绕,总算看到几处零星院子。

走到纯阳殿门口,庭芜抬手敲门,侍女开了门,庭芜表明了来意,侍女倒也客气。

“女君吩咐了,若是岳家女郎来了,直接去见她就可以了。”

侍女领着她们来到前厅,陆书和顾明川早已等候在次。

纯阳公主身着道袍,头发半披,一支发簪卷起半边头,虽已半老,但韵味犹存,难怪先帝曾言,纵马江山万里,唯有靖梁纯阳。

明兮似乎没料到,顾明川也在,脱口而道:“顾将军,你怎么来了?”

顾明川对此不屑的说道:“怎么,就你们能想到纯阳公主,我就想不到。”

明兮经历宫宴命案一事,言语不似从前那般大胆,她无助的望着公主。

纯阳公主看着小辈间吵嘴,无奈的说道:“你们来都是有要事,难道只是到我这来吵嘴,沅兮,许久未见,我初见你时,你才十岁,躲在后山煮药,把脸都熏黑了,那时我就知道,咱们迟早会再见的。”

“公主料事如神,沅兮佩服。”

“入座吧。”

纯阳公主吩咐侍女,把院子里的大门关紧,该见的人此刻都在了,再来的就是不速之客了。

庭芜率先开口:“公主是知晓我们的来意了。”

纯阳理了理思绪,确保万无一失才娓娓道来。

“你们都是为了淑妃一案来的,早上就有侍女来禀,说城中流言四起,李内监的死是卫家的冤魂化作夜猫来索宫中人的性命,我就明白了,这是有人要为卫家翻案,我可以告诉你们,淑妃的确是被人冤枉的。”

在座之人,无不闻之色变,明兮端茶的手更是停在空中不敢轻易动弹。

纯阳顺着窗口望着院中的枯树,思绪飘向远方。

十七年前。

“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说,没用的奴才。”纯阳公主气势汹汹的往明华殿赶。

内监一脸的苦大仇深。

“殿下,还是回公主府吧,您刚与驸马成亲,圣上是特意命人拦着,不许您知晓。”

纯阳愤恨的抽了内监一巴掌,怒斥道:“好大的胆子,我是皇兄的血亲,有什么事偏要瞒住我,卫大人是老臣,一向忠心,难道一句怀疑便可直接降罪吗?卫淑妃操持内宫宫闱多年,我绝不会相信,淑妃会做出这些事来,躲开,我要去见皇兄。”

内监和一众宫人跪在纯阳面前,齐齐请罪,直言宁可受罚也不能让公主去明华殿,否则他们脑袋不保。

纯阳心烦意乱,又怕皇兄盛怒之下真的要了他们的命,扭头去了掖庭,想找被贬为庶人的卫氏问清楚缘由,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死活不肯宫人跟着。

纯阳找掖庭宫的宫人打听到了卫氏的住处,刚想推门而入就听到嘲笑的声音,以及卫氏挣扎的声音,纯阳发觉不对,担心贸然闯进去会中他人奸计,躲在暗处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卫氏,如今你家破人亡,可曾后悔,咱们都是奉了丞相的命令,乖乖的把落胎药喝了,省的我动手。”

“嘴巴居然这么硬,你们几个,掰开她的嘴喂下去,哼,卫氏,你错就错在不该不喝皇后赏你的汤药,你怀了皇嗣又深得皇上恩宠,卫家又自恃清高,挡了别人的路也断送了自己的路,你久居掖庭还不知道吧,卫大人已经被斩首了,你那挂在嘴上的侄子也被我亲手勒死了,还有,卫家女子宁愿自尽也要保住自己的名节,奴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醉了一场,敬卫家上下。”

不多时,屋里响起了摔盆砸碗的声音。

卫氏状同疯妇,不停地谩骂着高氏。

“啊啊啊啊,我的皇儿,放肆,我怀的是皇嗣,啊啊啊啊,好疼,来人啊,救命啊,高氏,你恶事做尽,你不得好死,啊啊啊,陛下,救命啊。”

听着屋里卫氏凄厉的哀嚎,纯阳吓得不敢出声。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李内监带着小黄门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得意的对下面的人说道。

“去禀告陛下,卫氏已疯癫。”

纯阳大气不敢喘,等所有人都离去才敢进门查看卫氏的情形。

“我进去的时候,卫氏浑身是血,眼里没有一点生机,我知道,她对陛下已失望至极,哀莫大于心死,我抓住她的手告诉她,别人说她疯,索性就疯下去,相信他日,定会有反击的一天,我回到府中,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去过掖庭,没多久,驸马得了病,不治而亡,我不知道他的死是不幸还是有人要他的性命,为了自保,我进宫面见皇兄,对他说驸马的离去使我太过伤心,我无法再住在公主府这片伤心之地,只求去观中修行,皇兄就真的信了我。”

“宫宴出了人命,陆欢险些被人暗害,矛头直指班贵嫔,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想起淑妃,诸位有没有想过,先帝在世时,宫宴,祭祀礼仪等一直是光禄寺打理,新帝登基后却是皇后主理,怎么这么巧,皇后和光禄寺卿偏偏此时染了风寒,皇后无法主理,还有光禄寺,怎么会让一个后妃去主理宫宴,还出现了毒药。”

枯木上停下两只鸟,互相依偎,分食一条虫子,转眼间又飞走了,纯阳公主回过头,眼中布满忧伤。

庭芜道:“仵作已经去验尸,臣女斗胆猜测,陆欢才是冲着班贵嫔的那颗棋子,陆欢所中之毒极难察觉,此毒应该是有人精心调配过,只能令人高烧昏迷,倘若被人一口咬定吃错了东西,也不会有人怀疑她是中毒,那就是班贵嫔的罪过,当即就可发落,可苏娘子的身亡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毒杀圣上,谋逆这条线上,那班贵嫔一时半会是无法处置的。”

纯阳公主对她投去了几分赞赏的目光。

陆书满脸悔恨,恨他无能,害得陆家被他人当作棋子利用。

“宫宴上,一死一伤,一害一保,看来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我们往高氏身上查。”

顾明川懒懒的说道:“高氏面对不服之人,多半以打压为主,轻者被贬,重者获罪,早就失了民心了,想杀高相的人,名字都能贴满廷尉府,此人能掌控御医和司膳司,多为后宫之人,岳娘子,此事事关高家,岳大人又协理圣上查案,我猜,宫里还会宣岳家女眷入宫的。”

明兮无力的倒在书案上,险些哭出声来。

纯阳公主站起身,一旁的侍女过去搀扶着纯阳,庭芜注意到纯阳脚步虚浮,脂粉下掩盖不住愁态,这是,病了许久了?

纯阳公主由侍女搀着走出前厅,边走边说:“如今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也该回去了,送客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众人心里知道公主是担心引火上身,无人再开口询问。

陆书还要去刑狱审问沈司膳,先行告辞,顾明川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过来打趣庭芜。

“岳娘子,对这淑妃一案如此重视,如若岳娘子早生数年,怕是卫家也不会遭此大祸。”

庭芜停下脚步,侧身讥讽道:“顾将军这话可就是抬举了,顾国公府的权力远大于今日的岳家,卫氏落难时,不也是没让卫家幸免,与其妄加揣测,不如好好想想,是谁害了这么多条人命,我们岳家虽不是世家贵族但懂得仁善二字,断不可与奸人为伍,我家阿父又是先帝任命的廷尉,为人伸冤本就是职责所在,顾将军,还是好自为之。”

庭芜瞥了顾明川一眼,带着明兮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顾明川笑了笑:“脾气不好,我分明是劝你不要趟这趟混水。”

顾家小厮从前山慌张的赶来,“公子快回府吧,家主有事寻你。”

顾明川一手扶额,无奈叹气,不用想都知道,他家阿父又要家法伺候,怪他掺和进去。

“走了。”顾明川满脸写着不悦。

明兮和庭芜出了后山回到紫阳观中凉亭里休息,明兮被后山的石子硌得脚痛,吵闹着要回家,庭芜安抚她。

“阿姊,我险些忘了去拜谢长山道长了,我还得再回去一趟。”

“啊啊啊,”明兮拽住她的袖子,“好妹妹,阿姊实在累了,咱们下次再来吧,道长不会怪我们的。”

庭芜故意说道:“那不成,这样外面的人会说咱们岳家的女儿不懂规矩,阿姊,要不你在这坐着等着,我去见一见道长就来。“

明兮扫了一眼后山崎岖的山路,果断同意了庭芜的提议。

庭芜孤身一人进了后山,走得却是与纯阳公主小院相反的路,庭芜仔细记下山石旁边的枯树,脑海中浮现出江东秘籍上的曲仞十八阵。

疾风从耳边吹过,庭芜侧身闪过,几支飞镖越过她刚才的位置,钉在她身后的枯树枝上,庭芜伸手试探,飞镖深深扎进树干,非人力可扯出。

庭芜眯起眼睛,说:“好大的胆子,在我身上试你的机关术。”

背后传来树枝断开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庭芜趁其不备,转头就是一记鹰爪手,迎面的只有几片枯叶顺着她的脸颊划过去,哪有什么人影。

“几月不见,二位武功也长进了。”

庭芜话还未落,西南方向的山石缝隙又吐出数支飞镖和箭矢,齐齐对着庭芜,庭芜一脚凌空,另一脚猛踢山石,借力一跃跳到一颗枯树上,借助自身之力踩断一根粗壮的枝桠拿在手上。

庭芜心中默念:左侧是曲仞十八阵攻击薄弱之处,第一颗枯树,第四,第六,十一,十三,十七,十八。

找准破绽,庭芜再次跃起至十八阵第一颗枯树,右侧山石吐出更多羽箭,庭芜拿着手中的树枝往左侧挡。

曲仞十八阵,江家阵法,九转波折,以十八棵草木为主,形成一处阵法,或长或短,或圆或宽,由所设阵法的地势决定其形状大小,阵中最厉害的当属机关之术,天地为主,草木为辅,机关无处不在,大半是设在草木内,四面八方,躲闪不及,左侧攻击薄弱但寻常人难以在箭雨下分辨,只有找出特定的几棵草木,机关才会停下。

庭芜躲避箭雨,一路踩中枯树,一直到第十八棵,阵法还是没有停下,庭芜料想到是两个老叟在刻意为难。

庭芜捡起一片枯叶,测了风向,见风向是东南方向,索性摊牌:“二位再不停下,我只好毁去第六棵树了。”

这一吓果然有用,缝隙里不再吐出箭羽。

一位长者闻言从山石后跑出,长山道长跟随其后,笑着摸了一把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