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玉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也不停，似乎不把这套盔甲擦得光鉴照人就绝不善罢甘休。
身后的人叹息一声，接过她的绢帕扔在一边，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相信我，以你夫君的实力，你还不放心？”
萧无玉别开脸，她放心有什么用，战场上刀剑无眼，何况现在又有了火铳炮台，危险程度远远不可计量。
经过这一年的准备，大昭兵强马壮，粮草和补给的储备，打个几年都不成问题。神机营作战亦愈发精悍，再加上装备远远优于渊国和漠北。这一战本不足为惧，甚至她对灭掉渊国，将漠北人驱逐天亘山以外，都有信心。
但想起他曾经在幽州被伤了一只眼，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那就让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皇帝都御驾亲征，朝政不用管了？”
萧无玉撇了撇嘴，知道这是无礼的要求，可这次却总想要任性一回。
“崔相和陆首辅，会发挥他们该有的作用。”
顾承昭环着她的手臂收紧了几寸，他何尝不知道她的担心，但他亦不想她受到半点伤害。
“乖，我会保护自己。而且这里，也需要你，越是战时，大昭的臣民，越需要一根主心骨。”
萧无玉眼眶泛红，从设计让徐清死的时候，他们都知道，这一场仗必须做个了断。
硝石矿不可能让给萧玄璟，而萧玄璟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善罢甘休。
理智将她的情绪生生拽了回来，萧无玉闭了闭眼，收起了无理取闹的幼稚，坚定地回抱着他。
“既然承诺了，那就必须毫发无损地回来。”
他紧紧拥着她，明白她做这个决定，下了多大的勇气，克制了多少私欲，才让理智占了上风。
顾承昭揉着她的墨发，呼吸近在耳边。
“这一年，能和你朝夕相处，我每天都开心得像做梦一样。”
萧无玉埋在他胸前，任凭眼泪沾湿他的衣襟，听着他诉说的细语呢喃，只觉得不舍和难过始终笼罩着潮湿的心绪，如何都不得解脱，反而越来越沉重。
“卿卿，相信我，我一定会安安全全的回来。并且，一定是凯旋。届时，再也没有渊国，便让大昭一统的疆土上，战乱止戈，国泰民安。”
听见他的雄心壮志，萧无玉亦热血沸腾。
当年血染宥京的仇，全大昭的百姓都憋着一口气。
再加上陆听寒去岁在隋州禁烟，除了彻底斩断九沧海上阿芙蓉的贸易渠道，还查出了有渊国人参与其中。
若是萧无玉没能及时加以扼制，恐怕由隋州伊始，很快便能席卷全国，届时覆水难收，渊国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瓦解他们的战力。
萧无玉心有余悸，早就在心里把萧玄璟千刀万剐了个干净。
这一次，必须让渊国和他都付出血的代价。
思及此，她眸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握着顾承昭的手，同样斩钉截铁地承诺道：
“好，朝堂的事你不用有后顾之忧，我会竭尽全力好好守着。”
“但既然你答应了我会回来，就要说话算数。”
顾承昭重重点头，又伸手摩挲着她的侧脸，眉眼噙着笑，柔声道：
“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宝宝？等我回来，我就把药停了好不好。”
萧无玉听见他竟然松了口，眼睛眨了眨，勾住他的指尖，回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一言为定。”
这话却是有些心虚，她想起这一个月已经被自己偷偷替换的药丸，本意是怕对他身体有损，万一在战场上出了问题可就太冒险了。
但现下她决定一个字也不说，反正自己也没有动静，免得影响他的心绪，就等这一场仗结束，再正儿八经地做准备。
几日后，大军整装待发，点兵出征那日，她一身威严的帝皇朝服，冕旒纹丝不乱，于校场豪言誓师，军心大振，呼喝声此起彼伏，震彻云霄。
她亲手替顾承昭斟酒践行，两人于三军将士前深深对望，将千言万语化作杯中琼浆。
“愿我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顾承昭朗笑一声，仰头饮尽。
剑指苍天，拔营出征。
萧无玉遥遥相送，于高台城楼上，她执起鼓锤奋力击打着，战鼓擂擂，和臣民一同，目送顾承昭和征伐大军奔赴沙场。
将士们出城之后，送行的百姓纷纷散去，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
可萧无玉总觉得心神不宁，她换了一身劲装，打马一路远远跟随。
不知不觉越过了好几座关隘，直到临近傍晚，她于一座城楼上站定，目送他的身影融进夜色中。
她知道，不能再送了。
明日还有朝议，必须要往回赶了。
暮春的夜风还带着些凉意，吹拂着她乌黑的发丝，萧无玉拢了拢披风，忍住想要哭出来的泪意，抬头眨眼，让泪水倒流回去。
漆黑夜色中，顾承昭蓦地顿住了身形。
他知道过了这里，她便不会再送了。
一旁的寻风看出了他的不舍，回望了一眼，轻声道：
“主子，陛下还在城楼上。”
顾承昭勒紧了缰绳，出声吩咐。
“大军先行，不用停留。我去去就回。”
“是。”
男人转身，城墙上已经看不清楚她的身影了，他打马逆行，在风中疾奔。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萧无玉脱力地倚在城楼上发了一会儿呆，沉默良久，正准备回去，甫一抬头，却看见前方伫立着一个高大的影子。
她来不及惊呼，便被裹挟进一个被坚硬铠甲附着的怀抱。
顾承昭用力吻向她柔软的唇瓣，万千情愫都化作攻城略地的征伐，在唇齿中流连忘返。
萧无玉深深回吻着他，咸涩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淌下来，融进二人的舌尖，泛起久久难以消散的苦涩余韵。
过了很久，似乎连风都停滞了，万籁俱寂的夜晚，只剩下彼此纠缠的呼吸。
他压制着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强烈欲望，缓缓松开了手。
生怕自己会反悔，他只对着她浅浅一笑，便决然转过身，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城墙之上。
萧无玉瞳孔一缩，朝前追了两步，却只握到一阵空无的凉风。
“阿鸻......”
“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