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慈听完,慎重地点头。
“好了,你也不能待太久。先退下吧,免得侍卫起疑。”
杜慈收好药箱,临走前犹豫了会儿,还是嘱咐道:
“公主保重。”
“嗯。”
空寂的大殿中,又只剩下萧无玉一人。
她不敢再睡,怕又一次陷入那个逃不出的梦魇。
努力睁着眼睛,可还是抵不住困倦的睡意,在后半夜仍是沉沉睡去。
不出所料,她又见到了他,有着暗金瞳孔的顾承昭。
看来那药物是会激发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物。
她往前踏了一步,脚上的锁链叮咛作响。
知道是梦以后,反而不那么怕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他,她都全盘接受。
这梦魇,只能靠她自己走出来。
萧无玉朝虚无中伸出手,触碰他缠绕着黑雾的侧脸。
“阿鸻,我很想你。”
梦中的男人皱着眉,似有暴风雨在眸中酝酿。
萧无玉缓缓靠近他,手臂圈上他的后腰,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
“阿鸻,你来梦里陪我,我很开心。”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浓黑雾气渐渐散去,萧无玉用力一抱,扑了一个空。
他的虚影溃散于空无,只留下她独自融在一片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天光撕破黑幕,萧无玉睁开眼,望着清晨的阳光微微出神。
这个夜晚,终于熬过去了。
门扉洞开,有人踏着晨光走进来。
他背着光,看不清神情,萧无玉却感受到了少年身上浓重的戾气和彻骨的凉意。
“你......去哪儿了?”
她下意识问出口,内心深处却拒绝听见他的回答,因为她知道,必定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萧玄珀歪了歪头,玄色龙袍的袖口有几处湿濡的印记,随着他的靠近,萧无玉的鼻尖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她咽了口唾沫,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之后,她听见他用沙哑的嗓音笑着说。
“朕不过是,去了一趟诏狱而已。”
他缓缓俯下身,在萧无玉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
随后,凑近她的耳畔低语。
“陆听寒拒不配合,朕挑了他的手筋。”
萧无玉犹如被瞬间扼住了咽喉,片刻窒息的沉默后,殿内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啊!!!”
她像疯了一样朝他扑过去,“啪”地一巴掌挥上他的脸颊。
萧无玉手脚都没什么力气,这一巴掌无关痛痒,连红印都没留下,萧玄珀侧着脸,阴鸷低笑起来。
“你为了他,打我?”
萧无玉气得目眦欲裂,攥着他的衣襟质问道:
“陆听寒的手,是绘就青沙堰造福万民的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萧玄珀你这个疯子!”
少年被她晃得有几分恼怒,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人强行摁进怀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那是他背叛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姐姐,你不能怪我。”
萧无玉无力地淌出一行眼泪,手腕处似乎跟着痛起来。
她也曾经在心底责怪过陆听寒,私心作祟擅作主张害他们陷入如此境地,但她绝不想他受到这样的伤害。
那双手,曾写就锦绣文章,绘出山河社稷,现在却再也无法提笔。
他书房中堆着无数亲手雕刻制作的精巧木制模型,甚至有全辰国江河湖泊水域的规划沙盘,而从今后,皆都成了褪色的过往。
她万万没想到萧玄珀这么快动了刑,或许都是因为她昨夜触怒了他,才落得这个下场。
萧无玉哽咽着,整个人仿佛又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小九,你就这么恨我吗?”
萧玄珀的手触上她的脊背,被嶙峋的骨骼膈得生疼。
“姐姐,我怎么会恨你。”
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可是你却总是脱离我的掌控。
萧无玉声嘶力竭,哭着求他。
“小九,我认输了。你收手好不好?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会跑,也不会违逆你。”
萧玄珀用指腹擦去她的泪痕,内心的嫉妒却疯草般蔓延。
“不过一个陆听寒,姐姐就哭成这样,一点都不好看。”
“等陆家问斩那日,我一定让你去亲眼看着。”
“不......”
“小九,不要......”
萧玄珀放开她,起身去了外面。
张德端着药碗候在殿外,杜慈借机上前同他聊了几句,透露了萧无玉半夜梦魇嘶吼的事,张德状似关心地问了问,眼底得逞的精光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这药,果然有问题。
随后,萧玄珀从里面出来,脸色黑沉得可怕。
“软筋散呢?”
张德想要把药递过去,被杜慈接住。
“微臣来吧。”
张德见他想献殷勤,心中鄙夷的冷嗤一声,不过现在快要误了早朝的时辰,他还得为陛下更衣,出声谄媚道:
“我的祖宗诶,您昨儿累了一夜,现下快赶不上朝议的时辰了,赶紧更衣吧。”
萧玄珀盯着杜慈吩咐道,“你务必看着她喝下去。”
“是。”
那二人急匆匆走了,杜慈长舒一口气,将药端进殿内。
萧无玉双目通红,显是刚刚哭过,整个人斜倚在床榻上,了无生气了一般。
杜慈试着唤了一声。
“公主?”
萧无玉呆滞着,像是没有听见,杜慈走到近前,又唤了一声。
她才抬起晕着水汽的眼眸看向他,苍白的皮肤上满是泪痕,眼尾红得可怕,像一具破碎凄美的人偶。
杜慈心如擂鼓,快速收回目光,将药箱中的补药端出来,替换掉那碗软筋散。
“这碗药臣拿回去研究一下成分,这碗是滋补的汤药,是臣昨日开的调理的方子。”
萧无玉接过来一饮而尽,将药碗放回去。
“多谢。”
“不过晚上,可能还需要公主假装梦魇,才能骗过外面的人。”
“嗯,我知道了。”
杜慈从袖口中摸出一个两寸的细长金属信筒,放到她手中,点了点头。
萧无玉收起期期艾艾的神情,打起精神展开信笺,阅过之后在烛火中焚毁,又提笔写了几句,塞回信筒中。
杜慈小心翼翼收进衣襟,若无其事地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