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冷风里不知道坐了多久,风雪穿过大殿的门扉,在肩头堆起一层白色的积雪。
顾承昭像是毫无所觉,半晌后,才动了动嘴角。
“戚怀烨和楚天澜,也早就知道是不是?”
仅凭寻风一人,做不到这么瞒天过海。
寻风又重重磕了个头,“两位将军都是为了主子,主子要打要杀,绝无怨言。但您身体没好利索,不能在这里吹风!”
顾承昭疲倦地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主子!”
顾承昭闭了闭眼,“下去吧,我不会怪罪你们。”
寻风又是重重一个头磕下去,青紫的额头隐隐渗出血色。
他想将他扶回内室寝殿,被顾承昭摇头拒绝,只能含泪出了大殿,将风雪关在门外。
顾承昭在地上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天色渐晚,他才扶着墙支起已经冰冷到僵硬的身体,朝寝殿内一步步挪去。
最后,停在那一堵书墙前。
他抬手触动了机关,书墙朝两边轰隆退开,露出密室私牢的入口。
跌跌撞撞行进去,反手关上了密室大门,他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顾承昭没有掌灯,凭着记忆摸索到一处牢房,里面已经在当日被寻风命人清理得一尘不染,他却仍觉得残留着血腥的气味。
寻风并不清楚私牢内具体发生的事,只知道公主曾被关在这里一段时间。
现在除了萧无玉,恐怕没有人知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顾承昭伸手碰了碰石床,这里,是她曾经躺过的地方。
他翻身躺上去,硬邦邦的石板膈得脊背生疼,她就这么暗无天日地在这里被折磨了那么久。
顾承昭侧了侧身,将脸颊紧贴在石床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当时的她更近一点。
一声带着哭腔的低诉悠悠消散在黑暗中。
“对不起......”
对不起......
从密室中出来,已是天光大亮,风雪肆虐一夜,殿外积了厚厚一层积雪。
顾承昭披着玄色大氅,孤寂萧索的背影在殿前的雪地中矗立良久,他朝着辰国的方向遥遥望去,眼底一片悲戚。
寻风恭敬的跟在身后,殿前跪着戚怀烨和楚天澜。
虽然陛下并没有责罚,但二人自觉去领了五十军棍。
顾承昭淡淡扫视一眼,衣袖微动,抬了抬手。
“起来吧,冻伤了还得劳烦御医。”
二人这才起身,也都听寻风说了公主亲自退婚的事,面上皆是难看的神色,楚天澜沉不住气,朝顾承昭急道:
“陛下,公主她......”
她真的移情别恋了?!
被戚怀烨用力一扯,又顿时噤了声。
楚天澜见过公主被颜婼那妖妇射中之后,背后一片血腥的惨样,连他都觉得不忍直视。
也不知道宫变前被陛下关在密室里做了什么,但以那时他暴虐的性子,恐怕不会是什么轻松就能揭过的事。
若是她真的不愿意再来晟国,也情有可原,换做是他,可能也不会再对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有什么好脸色。
看着陛下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傻不愣登的来了一句。
“天涯何处无芳草,公主不要陛下您了,您就......就也换一个。”
说完,立即被寻风和戚怀烨狠狠剜了一眼,捂着嘴不再吱声了。
“不要我了......”
顾承昭喃喃重复着这一句,嘴角勾起自嘲的苦笑。
“是我不配,她不要我,才是对的......”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啊......
戚怀烨猛一巴掌拍在楚天澜脑门上,恨铁不成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正想扯着人赶紧退下去,却听顾承昭命令道。
“我要去青州一趟,朝堂的事,你们和崔相搭把手。”
“陛下!”
三人知道拦不住他,只是没想到他真的要亲自去求证。
顾承昭拢了拢大氅,指尖碰到腰间她送的那个锦囊,里面装着的,是当年他从辰国离开时,她亲手绾的青丝。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卿卿,你说过的话,也不想兑现了吗?
“我想要,亲口听她说。”
若她真的不愿意了,他就......
他抚上心口,那里已经被掏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空洞,仿佛连风都能轻易穿透。
他就,放开她。
-----
萧无玉躺了整整七天,才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眼前神色疲惫的几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辛苦了......”
芷瑶一把抱住她,哭得梨花带雨。
“公主,你可算醒了,奴婢还以为真的见不到您了......”
她拍了拍芷瑶的背,将人推开一些,“你压得我都喘不过气了。”
芷瑶猛地弹起来,惊慌失措,“有没有压到哪里?奴婢该死!”
萧无玉噗嗤一笑,“没事,就是有点饿了。”
昏迷了这么久,可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吗,芷瑶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起身去厨房。
“奴婢马上去准备吃的,公主您等着啊!”
说罢便匆匆走了,薛翎坐着给她把脉检查了身体状况,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丫头,确实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萧无玉笑着打趣,“那是自然,说不定我是紫微星降世,回回都能逢凶化吉。”
两人笑闹着,萧无玉将目光投向房内另一人。
“听寒,劳你费心了。”
青年眼下带着乌黑,快速行了几步站在床边,将眼底一闪而逝的心虚完美藏匿。
“你没事就好。”
几人又聊了几句,萧无玉刚刚醒,只能吃些流食,用完了清淡的粥,她又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此后,在悉心调理下,她的身体渐渐恢复,原本瘦削苍白的脸,也有了些血色,看着再也不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只是精神还是有些不济,白日里常常坐着就能歪头睡着。
一日午后,陆听寒陪着她用完了午膳,她想看雪,他便命人在亭子里烧了暖融融的炭火,四周坠着挡风的竹帘,只卷起其中一幅,好让她赏雪。
萧无玉伸手接了一瓣雪花,披着雪狐大氅,倚在铺了锦被的贵妃榻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玉澜别院外,一袭玄色身影裹着风雪翻身下马,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才抬脚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