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色官服宽大的衣袖下,陆听寒的手背攥得发白。
难道他察觉了什么?
他面不改色答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而已。”
萧玄珀眼眸微微眯起,眼底有精光一闪而逝。
“陆大人不必自谦。”
他顿了顿,嘴角微勾。
“既如此,那姐姐的笔迹,你也可以模仿?”
闻言,陆听寒神经紧绷,心如擂鼓。
“臣,不会。”
“不会?还是不敢?”
萧玄珀起身,从御座上跨下台阶,步步紧逼。
他行至陆听寒身前,带着探究直视他的眼睛,随后厉声质问。
“今年六月和七月,她在哪儿?”
萧玄珀手上握着一份通关文牒,是当初萧无玉以商队名义去晟国时用的。
陆听寒斜睨一眼,余光落在那个名字上,是他替萧无玉安置的假身份。
他神情自若道,“在青州。”
萧玄珀一把将文牒砸到他身上。
“陆听寒!你要欺君吗!”
“臣不敢。若陛下觉得这文牒有假,可命人详查。”
当然不会有假,这文牒上的身份,从姓名出生到住址皆有户籍可查,萧玄珀到底是怎么察觉的?边城也有他的人?!
萧玄珀见他仍是咬紧牙关不放,使出了杀手锏。
“朕听说,陆家四小姐近日要同裴家小少爷议亲?”
陆听寒瞳孔一缩,妹妹确实和裴小少爷在书院时便情投意合,两家有意将婚事定下来。
他提这事,莫非是......?!
萧玄珀背着手,在他身边缓缓踱步。
“到过年,朕便年满十六,姐姐去年就想张罗选秀的事,陆大人,朕看你的妹妹知书达理,又同朕年纪相仿,可堪良配啊。”
“不如,朕即刻拟一道圣旨,诏她入宫,陆大人意下如何?”
“陛下!”
陆听寒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他竟然拿妹妹的婚事做威胁!
“你不说,朕的人也能查到。”
“姐姐去了晟国一整个月,回来之后,便在玉澜别院养病,陆大人向来心思机敏,她在晟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能推算出一二?”
陆听寒闭上眼,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知道你是站在她那边,不过你搞清楚,朕才是皇帝!”
陆听寒睁开眼,眼底射出的寒芒似要将他捅个对穿。
萧玄珀不以为意,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和他打趣。
“啧,历来稳重自持的陆大人,何曾露出过这等表情,真是难得啊。”
“朕知道你心悦姐姐,朕要你做的事,对你也有好处,就不想听听?”
陆听寒紧握双拳,剑眉深蹙。
“臣,不会做背叛公主的事。”
“真是衷心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皇位,是姐姐的。”
陆听寒咬着后槽牙,心中鄙夷,本来就是。
萧玄珀无视他眼底轻视的神色,现在他握着威胁他的把柄,他不信他不做。
“用姐姐的字迹,写一封退婚书,加盖长公主玺印,送去晟国。”
陆听寒瞠目结舌,没料到他是想要毁约。
“这是欺君之罪。”
“朕让你做的,又如何算欺君?”
萧玄珀将空白的明黄圣旨拍在他胸前。
“是要让你妹妹入宫,还是老老实实写这退婚书,你自己掂量。”
陆听寒握着这烫手山芋般的布帛,只觉得浑身血气倒流。
“不让姐姐嫁去晟国,你不是该窃喜吗?”
“事成之后,朕还可以给你和姐姐赐婚,圆你的梦。”
陆听寒手脚僵直,他何曾没妄想过,若是她和顾承昭解除婚约,不嫁去晟国,经年累月,他是不是可以,有机可乘。
可现在却要他做背叛她的事,模仿她的字迹去给顾承昭当头一棒,他不敢想,若是有朝一日败露,她会如何恨自己。
但晟国这一遭,她受伤太深,他的的确确不想她背负一身伤痛嫁给那个人。
若这退婚书是她亲手所写,顾承昭不可能对宫变的事毫无所觉,只要他着手调查,便能窥知真相,知道自己对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会不会,便就此放手?
陆听寒心思转圜,竟可耻地隐隐有动摇的欲念。
内心深处传来一个自私邪佞的声音:
写!这样她就能永远留在辰国。
可另外一个理智的声音,又悠悠响起:
她现在本就对你无意,若再骗她,事情败露,会将她推得更远。
萧玄珀看着他这副犹豫的模样,便知晓有戏。
他继续添柴加火,务必要让顾承昭竹篮打水一场空,并且,还要让她和陆家生出嫌隙。
“陆大人,成败在此一搏,你若只是一味地守护,恐怕穷尽其生,也不能得到她一星半点的青睐。”
“还是说,你要同当年的陆尚书一样,用死才能在她心里占据一方位置?”
陆听寒脑海中此时正值天人交战,骤然听他提起陆铭远,心头震颤不已。
他不想这辈子只能望着她的背影,在暗处肖想她的身姿。
怔愣了半晌,他缓缓抬起手,朝书案挪步过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沉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他学着她的口吻,洋洋洒洒落笔,一篇带着决绝意味的退婚书铺呈在宣纸上。
末了,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将紫毫颓然一搁。
萧玄珀拿起来吹了吹墨迹,满眼都是得逞的精光。
“她的玺印,陛下自己想办法。”
萧玄珀根本没打算自己取,大言不惭道:
“你和她在玉澜别院朝夕相处,想要拿她的玺印,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
陆听寒目眦欲裂,不知道怎么就将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再说了,这退婚书也是你的手笔,偷个玺印而已,陆大人好人做到底,一并办了吧。”
他望着萧玄珀阴鸷的眼神,知道被他的威逼利诱算计了,可他内心也早有抉择,不过是借着这个名义,昭显他自己的私心和欲望。
“望陛下言而有信。”
萧玄珀回到御座,即刻便拟了一道给陆梦榆和裴小少爷赐婚的圣旨,加盖了玉玺。
“退婚书送出之时,便是赐婚圣旨下达之刻,陆大人尽可放心。”
陆听寒狠狠剜他一眼,转身离开这充斥着罪恶和窒息的大殿。
天空阴沉沉的,灰霾乌云压境,飘起零星雪花,凛冽寒风一吹,掀起大氅的衣摆,冷风直往衣襟里灌。
他望着青州的方向,蓦地打了一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