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承君一诺

听到身后的呼唤,玄衣男子只愣了一瞬,便立即一勒缰绳,打马回旋,隔着千万道玄甲军士的目光,同她遥遥相望。

萧无玉仍旧一身缟素,从苍茫天地间朝他马不停蹄地奔来。

那双天生潋滟的桃花眸,此刻盛着潭水碧波,上挑的眼尾泛起隐隐薄红。

他一甩马鞭,在将士们热切的注视下,朝她掠去。

两匹马交汇在山峦上一棵葳蕤梧桐之下,萧无玉从马上翻身而下,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山风吹拂着她如瀑的青丝,同他的墨发紧紧纠缠。

“为何不告而别!”

她轻喘着气,红着眼望他。

顾承昭没说话,只牢牢攫住她的身影,极力压下心中潮涌般的不舍,掀起唇角,笑了笑。

“卿卿,你勒得好紧,为夫喘不过气了。”

萧无玉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双颊滚烫。

远处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她正要松手,却反被揽得更紧。

顾承昭双臂都圈着她,似是要将她揉进血肉骨骼。

现在轮到萧无玉喘不过气了,但她丝毫没有推拒,乖乖地任由他抱着。

伫立良久,男人终于舍得松开了一些。

他一遍一遍轻抚着她的侧脸,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众目睽睽中,他悠而低头,再次吻向魂牵梦萦的唇瓣,她滚烫的泪浸入舌尖,苦涩蔓延在口齿中,又顺着咽喉,融进心脏。

直至她坠入云端,被吻得气息紊乱,他才放过她。

这么舍不得,现在便跟我走。

这句话在心底发狂般肆意疯长,堪堪要冲到喉头时,又硬生生滚落回去,末了,只化作一声轻叹。

萧无玉拿出袖间的匕首,于风中捉住他一缕发丝,同自己的发梢并在一起,银光一闪,青丝垂落于掌中。

她分成两股,有些笨拙地打上了结,装入两枚锦囊,将其中一个拴在他腰间。

“绣的不好看,你不准嫌弃。”

她拼命忍住抽噎,郑重其事定定望他。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阿鸻,你说好了要来娶我的,不能食言。”

顾承昭眉眼含笑,低沉的嗓音缱绻如水。

“承君一诺,必守一生。”

纵有千般不舍,终有离别时。

她茕茕孑立于树下,直到他离去的背影消散于天幕尽头,才骑上马,最后遥望一眼。

回头时,朝着各自的命运,慨然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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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期一过,先帝葬于皇陵,墓门合上之时,意味着旧朝的陨落,新政伊始。

萧无玉忙得脚不沾地,京城在这月余的努力下,总算是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生机。

房宇屋舍从残垣断壁间,如雨后春笋般重新建起,暂时缓解了大部分民众流离失所的困境。

百姓心存感激,对公主的拳拳爱民之心时刻铭记。

只要能安居乐业,太平安康,芸芸众生并不在乎谁当皇帝。

更何况是备受爱戴的公主执政,便对先前的战火没了怨言。

登基大典设在入秋后的黄道吉日,祭祀天地宗社后,再于崇德殿受百官拜谒,最后昭告天下。

尽管早已准备妥帖,但萧玄珀依旧紧张得有些发抖。

他从未想过皇位能轮到自己头上,从前也只是打算做一个闲散王爷。

直到某个雨夜,本已死在漠北的姐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笑着问他,想做皇帝吗。

他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哪怕是到今日,仿佛还是做梦的感觉。

一只雪白的柔夷在衣袖下握住他的手,萧无玉眼底噙着笑,定定看着他。

“是紧张吗?”

他的思绪被瞬间从记忆中抽回。

“姐姐,我......”

她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这个从小跟屁虫一样坠在身后的弟弟,其实已经比她还高出一些了。

“不用怕,我在呢。”

萧玄珀用力回握她了一下,松开时,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镇定下来,少年青涩的眉宇间,总算寻见了一丝凛然的威仪。

殿外有内侍监垂首禀报:

“陛下,长公主殿下,仪仗已恭候,请移驾太庙。”

萧无玉看着他踏上皇帝的銮驾,正襟危坐,欣慰一笑,亦踏上了紧随其后的车驾中。

浩浩荡荡从皇城出发,由武威军开道,新组建的羽林卫夹道护送,如今已是羽林卫新统领的段鸿,骑着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銮车旁。

辰国百姓有秩序地林立两旁,纷纷兴高采烈地唤着萧无玉。

她撩起车帘,同他们挥手示意,还见到不少当初瘟疫取血救人时村中的熟面孔。

与此同时,皇城寿康宫,却笼罩着一片黑压压的浓雾。

宋嬷嬷弓着身,同曾经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禀报銮驾的情况。

“禀太皇太后,百姓们都喊的是公主的名字。”

座上的矜贵妇人闭着眼,身后的侍女替她按揉着太阳穴,片刻,她幽幽开口。

“没想到啊,贺嫣然这个女儿,倒是个狠角色。”

当日宫变时,萧无玉只从书院将萧玄珀接走,皇城里的人,一概来不及管。

赵太后和一众嫔妃都滞留在宫中,虽然渊人进城时,也派了武威军守卫,可她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她不是萧诩的生母,亦没有子嗣,当年身为贵妃的她将出生卑微的萧诩养在膝下,没想到斗到最后,皇后的儿子都争不过他。

她赵元霜虽没有强势的母家依仗,却因养了个好儿子,成了最后的赢家。

可如今,这朝堂后宫,从此以后便是萧无玉说了算。

她虽从不干政,连后宫都也是交由柳贵妃打理,可不管是皇帝还是嫔妃,对她向来都是恭敬有加,她这太后当得很是惬意。

可宫变之后,一切都重新洗牌了。皇帝被荣王刺杀于皇陵,萧无玉竟能知道风声及时赶去救驾。

可到底是救驾还是谋朝篡位,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她略微窥见了一点端倪。

不久前传来消息,她的远房表侄赵成予在回宁州的途中,遇到山匪被刺身亡,她母家最后一个能用得上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幕后凶手是谁,她心里门儿清。

赵元霜眯着眼,眼尾的皱纹染着岁月的风霜。

“萧无玉,你想要这么轻易就得了权柄,哀家怎能让你如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