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乘风倒将在萧无玉身上,她费了很大力气,才能稳住身形。
“表哥,我带你回去。”
身后一双手伸出来,想替她接过,萧无玉侧了侧身,避开。
“我自己来。”
顾承昭的手停伫在半空,默了片刻,又颓然收回去。
萧无玉将人挪上了马,贺乘风趴在她背后,气若游丝。
顾承昭整军,朝大营进发。
山间乱石让马儿颠簸不已,颈边不时有黑红色的血液滴下来,滑落进萧无玉的衣襟,黏腻的触感是生命流逝的信号,她不停低声安慰。
“撑住......”
“我们快到了......”
可背上的人,身体渐渐冰冷,像寒冬里渐冻的湖水,纵使她再快,也来不及阻止寒风的凛冽。
明明快近六月的天气,她却觉得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大营已被重重围住,统领之人乃郑麒亲信,并不再受控于顾承昭,两军正面交战,刚收缴的宋梁部队加入战斗,对方以寡敌众,渐渐落了下风。
萧无玉趁混乱之迹冲进了大营,薛翎一直在伤兵营中,见她单枪匹马奔进来,身后还伏着生死不明的贺乘风,一脸惊诧,赶紧把人安置到榻上。
随萧无玉冲进来的段鸿等人,将伤兵营通通围住,以防被两军交战所伤。
“薛伯伯,你一定要救他!”
薛翎探了鼻息脉搏,眼中一片哀戚。
萧无玉仍是不信,抓着他的手,声泪俱下。
“你不是救过我吗?不是能起死回生吗,你把我从鬼门关拉过来,为什么不能救他!”
薛翎忍住悲痛,声音也有几分颤抖。
“你不一样,你不是中毒,且提前服了碧魄丹才能吊住魂,他......”
薛翎深深叹气。
“玉儿,我也无能为力......”
“不会的,不会的!”
萧无玉目眦欲裂,眼底竟有癫狂之色。
“我的血,用我的血!”
“我的血不是能救命吗,把我的血喂给他!”
“玉儿!你清醒一点,没用的。”
薛翎哪里拦得住她,萧无玉一把抽出匕首,在手腕处狠狠划了一刀。
鲜血汩汩淌下,滴入贺乘风泛紫的嘴唇中,染上斑驳的红。
“表哥,你会醒的,喝了我的血,你一定会醒的!”
萧无玉嘴角扯着笑,像是已经看到他醒来,唤她小玉儿的样子。
可是,没有。
鲜血浸红了大半张脸,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萧无玉脸色泛白,嘴唇渐渐褪去血色。
她滴血的同时,那把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颈,薛翎不敢动她,在一旁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你在做什么!”
身后一声焦急的厉喝,萧无玉没有停。
一只手卸去她的匕首,顾承昭抓起纱布缠上她的手腕,心如同又被剜了一遍。
“他已经死了!你放血也没用!”
萧无玉抬眸,空洞的瞳仁,死死盯着他。
“他死了,正和合了你的意是不是?”
顾承昭顿了顿,满目伤痛。
“卿卿,你别这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毫无波澜的神色,冷厉的眉眼,在她看来,贺乘风中毒身亡,他毫无触动,甚至能从他脸上觉出一丝庆幸来。
“你在公主府,安插了眼线吧。”
顾承昭被她点破,垂了眸。
“我是有派人,在保护你。”
贺家当日在公主府的对话,在他醒来之后,一字不落地汇报给了他。
但他并未有动贺乘风的念头,辰国的这一切他都不想要了,只想从漠北寻了她就回晟国。
可是她,已经不信了。
萧无玉拂开他的手,自己将绷带缠紧。
她晃了晃身,伏在贺乘风胸口,那里,却没有任何跳动的灼热,只剩下一片寂静。
帐外的喊杀声已经平息,统领被顾承昭一剑削去了头颅。
没了首领的部队,被顾承昭重新收缴,他这支匪寇暗兵,还剩下十二万,而武威军,却只剩六成。
怎么看,都是他赢了啊,萧无玉扶着灵柩,散下漫天雪白的纸钱。
两座坟茔立在云幕城风水最好的地方,萧无玉在坟前跪了很久,跪到膝盖都僵硬麻木,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直到晚风吹起鬓角的碎发,缠上浓长羽睫,她才发觉,她已跪了一整日。
贺家人劝不住她,傍晚时已走了。
身后还剩下一人,曾经她最信任想要一辈子并肩的人。
顾承昭默默陪着她,未发一言。
萧无玉撑着膝盖站起身,男人的手臂扶着她,这次,她没有躲开。
回身静静凝视他的眼眸,她眼底一片幽深。
“我要报仇。”
“你帮我。”
男人点头,克制了很久,终于能在深夜里,将她浅浅拥住。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有我。”
“我会陪着你的,卿卿。”
萧无玉掀起唇角,“我要整个辰国,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她笑盈盈望着他,“好吗?”
顾承昭想抬手蒙上她的双眼,那双曾水波婉转的眸,同他一样,被仇恨覆盖,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模样。
“阿鸻。”
她回抱着他,嘴里唤着他最想听的称呼,眼神却丝毫没有动情的念头。
她就贴在他怀里,他却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甚至比碧河村时的阴阳两隔,还要令他恐惧。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无论她想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她。甚至要他去死,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刀刃送进自己的心脏。
贺家丧期一过,萧无玉同众人辞别。
“阿姐,你留在云州好好养着,我等着喝满月酒。”
贺倾辞不舍地看着她,沈胤川还在养伤,她害喜得厉害,只能待在云州。
“你们一路小心。”
萧无玉点点头,跨上了马。
她在漠北身亡的消息已传了回来,这次剿匪武威军元气大伤,匪寇被以全歼的结果报上朝廷,顾承昭和她的行踪被隐瞒下来。
皇帝却很是龙颜大悦,一个公主换了漠北王庭的惨烈内斗,一批匪寇换了贺家的折兵损将,还将顾承昭包藏的祸心一举摁灭,他坐收渔利,不费吹灰之力。
宁王凭此事,得了圣心,提前到六月的会试,被皇帝委以重任,由他全权督办。
彼时,两个容貌平平无奇的人,跨进了宥京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