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宸王府。
府上无事,沈长弈用完晚膳后,便让侍从们都下去了。
“少温,你记着,不得来打扰。若是有人上府,就说我出门了。”
“明白。”少温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便下去了,顺便带上了房门。
沈长弈悠悠地走到最里屋,面对着雕刻有九天众神明的墙壁,目光渐渐阴鸷起来。
神明……他怔怔地看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浮雕画像,他们似是在睥睨着众生,面色悲悯而又淡漠。仿佛凡尘不管发生了什么悲欢离合,什么血雨战争,他们也依旧高高在上,铅尘不染。
他轻轻叹息一声,随后用力掰下一旁长明的烛台。
轰——的一声,墙壁从中间分开,缓缓向两侧移去,扬起了一层薄灰。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向下蔓延的石梯,不知会通往什么神秘而阴暗的地方。石梯已经磨损了多处,显得破旧斑驳。往下看去,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人心里发毛。
沈长弈轻轻抬手,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目光依旧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他如平常一般向下迈去。每走一阶,石梯都发出沉闷而冷硬的声响。
轰——又是一声,墙壁在他身后合上,严丝合缝,让人觉察不出一丝踪迹。
寂寥的深夜里,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地下的石室中,一颗血色的灵石高高悬浮在空中,仿佛淬染了无数冤魂,红的灿烈,透出一股鲜明的阴森可怖。
灵石周身散发着同样的血色光晕,就像是一滴浓稠的鲜血滴入水中,渐渐晕染开来。颜色渐淡,而罪恶不减。
沈长弈负手而立,灵石散发的红光映照在他的双眸中,给他的双瞳染上一层血色,悄然间平添了一分狡黠与魅惑。
“前几日发生的事,我都看到了。”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
那人渐渐走出黑暗,来到沈长弈面前。他身着墨色长衣,长发未绾,就那样随意地披散下来,却不显杂乱。
长发微掩下,露出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
明明是青年人的俊朗面孔,他的双眸却透出一种历经百年般的沧桑。
见沈长弈没有回答,他又问道:“我们的兵力还剩多少?”
沈长弈终于有了动静。他修长而苍白的双手发出细密的颤抖,仰起头来,轻声叹息道:“三万。”
“什么?!”那人的眼神突然变的锐利,“三万兵力,何事可成!”
“无泽,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我们该冷静下来,想想对策。”
“冷静?我该如何冷静?背负血海深仇的不只是你顾子清一个人!”无泽双目通红,语气急促,“二十年前我陷入绝境,是顾丞相救了我,从此我在他身边做一个善道,救死扶伤,安顿万民。他给了我生命与信仰,顾家对我来说比命都重要!
“如今我为了报仇,为了利用道术壮大军队,早已走火入魔,成了彻彻底底的妖道,我早已没有退路了。可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都被毁了……”
“我知道现在情势紧急,但是除了重新暗练重军,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沈长弈的语气很平静。
“可是啊,顾子清……我已经堕入妖道,我没有时间了。”他说着说着,从原本的激情澎湃怒发冲冠,渐渐变成了叹息。
无泽恐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叫他“顾子清”的人了。
沈长弈突然觉得心底涌上源源不断的难过与愧疚。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问道:“你想怎么做?”
无泽突然怔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还有计策?”
沈长弈抿唇:“这么多年了,我多少还是懂些你的。”
无泽看了看血色的灵石,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而后抬高了声音:“是,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还知道一个方法。但是这个方法,听起来太过荒谬。”
沈长弈说道:“你也说了,只是听起来而已。既然是办法,总有作用。”
无泽轻轻摇了摇头,似是不以为意。
他定定地注视着沈长弈被映照得发红的双眸,声音变得很轻,带着那酝酿多年的沧桑,听起来沾染了一丝古老的神秘:“阿清,你……相信神吗?”
沈长弈目光一滞,随后透出掩盖不住的惊讶:“你说什么?”
神?!
难道他们现在竟蠢到去求神问佛来安慰自己吗?
荒唐,太过荒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是觉得这是求神问佛,虚无缥缈。”无泽又悠悠开口。
沈长弈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你忘了,我是什么?我是个道士,会一些法力的道士。既然这世上有法力存在,有灵石这种强大的神器存在,为什么不能有神?”
沈长弈突然沉默。
他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长宁佩。
母亲说,她一步一拜,拜过了千级台阶,得到了神灵的祝福。
她见到过神吗?没有人会知道。
“可是,我们都没有见到过……”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存在,”无泽语气沾染着疲惫,却又是那样肯定,“这天下,有很多散落在凡间的神。在他们使用神力时,会散发出神息。你忘了吗,你身上的晶石,可以感知到神息。”
沈长弈突然怔在原地。
他怎么把这事忘了……
滚烫的晶石……突然消失的长宁佩……深夜里突然出现的紫色身影……
千祈……
千祈?!
难道她会是神吗?
少女灿烂的笑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他心底突然涌上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
沈长弈轻轻阖眸,复又缓缓睁开:“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找到了神,该怎么做?”
无泽转过身子,沐浴在血色的光辉下,望着空中血色的灵石,说道:“神之心头一滴血,注入此灵石,可毁天灭地。”
毁天灭地之力……
沈长弈也看向灵石,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反驳,更没有理由退步。
“那我要怎么取?”他问道。
“你现在只需要找到神,得到她的信任。届时,我自有办法。”
沈长弈脑海中浮现出千祈的面孔。她笑起来就像阳光一样灿烂,集世间光芒于一身,带着水灵灵的纯澈双眸,明艳而耀眼的朱砂,就像是能给人带来祝福的神女。
画面渐渐散去,她的身影也渐渐变的浅淡,唯有眉间那点朱砂依旧是那样红,红得滚烫。
灼得他心口生疼。
他没再说话,算是默许。随后又转过身子,一步步走上石阶,像是要逃离黑暗,逃离欺骗。
像是走出这里,他心里的罪恶感便会减轻几分。
身后,无泽静静目送着他离去。良久后,石室中又传来沉重的叹息。
他没有告诉沈长弈,心头血锁着神的魂魄。一旦取出,纵是神灵也会魂飞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
“阿清,你还是太容易心软了。这种罪恶的事,还是到时候由我来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