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殊,葵卯年六月十二出生。”
“曾为江南两江总督之女,父亲因渎职之罪入狱处死,身为罪臣之女,本应没入贱籍,幸得崔氏族长相救。”
“少时遭灵隐寺高僧预言红颜薄命,寿数苦短,为解灾运,自小当作男儿养大。”
“奈何美貌难掩,被崔氏老太太相中,由大房收养,调教成了第一美人。”
“有一个姐姐,嫁给了荥阳郑家大房的长子。”
“两个弟弟,皆为贱籍,尚养在崔府,由乳母张氏照看。”
“最底下这个弟弟,崔弘,自小体弱多病,捧着药罐子长大。”
查了很多有的没的,就是没一处同他有关系,秦陌还是不知道她是如何察觉出了他的秘密。
兰殊轻挑了眉稍,对此温言建议:“世子爷的密探可以换一批了。”
秦陌嘴角抽了抽,凛凛瞪了她一眼。
兰殊面不改色,垂眸端坐。
前尘往事,他寻得到踪迹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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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出发的极早。
一出长安城,他们便换了辆车。
秦陌彻底成为了带家中小姐私奔的家仆,坐在了车帘外,驾着车辇,辘辘往南边飞驰而去。
一路上,颠簸不断。
兰殊脸色苍白,腹内翻江倒海,实在没忍住,同少年开了口,恳求下车休憩一小会。
秦陌却十分没有同情心地道:“你当是出来游玩吗?”
话音一圃,他又朝那马背上抽了一鞭,马车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撒丫子似的狂奔。
兰殊眉间蹙成了一团,捂着难受的心口,咬紧了牙关,柔软的樱唇趋渐抿直。
车帘外,再度传来少年漫不经心的嗓音,“当然,如果你想回家,我可以立即调转车头,送你回去。”
车厢摇摇晃晃,兰殊回过味来。
合着他故意在这折腾她,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在秦陌眼里,崔兰殊跟他去南疆,完全就是个累赘的存在。
李乾心里想的什么,他还能不清楚?
简直是胡闹,他是去办正事的,哪有心思儿女情长。
可别看崔兰殊生得身娇体贵,说话温声细语,竟也是个倔胖气,从不肯轻易低头服输。
兰殊蓦然想起上一世,这一趟长途跋涉,也是难受的紧。
可她那会心里向着他,体谅他心系江山,赶路要紧,一直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从始至终没吭一声。
而他连看了好几天她蜡黄憔悴的小脸,到底最后良心有了点过不去,最终将车御稳了些。
上一世,他定然也在心里腹诽她是个累赘,企图让她哭爹喊娘回家吧。
可没想到她那么傻。
这一世,他俩早早摊了牌,秦陌对她没了那点仅有的怜惜,反而更肆无忌惮地折腾起她来。
车帘内,女儿家一直没有回话。
秦陌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冷笑,手握缰绳,颠簸更甚。
这小混蛋!
存心要她的命!
崔兰殊双手撑在车厢两侧,两眼发白,鬓边已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女儿家身体发软,头昏眼花,临近崩溃的边缘,忍无可忍地想,既如此,你也莫要怪我!
秦陌见车帘内一直没有动静,还以为人已经被晃晕了。
少年眉心不自觉地蹙起,刚生出一点微不可察的恻隐之心。
身后的帘幔忽然掀开,紧接着,少女探出身来,一下攀到了他肩膀上。
那股梦境里熟悉的女儿清香扑面而来,秦陌身子僵滞,尚未来得及斥责她的僭越。
兰殊牢牢扣住了他的脖子,径直朝着他怀里,呕了一声。
掺着党参的馊味,从他衣襟处扑散而来。
秦陌浑身的汗毛倒立,一阵血气从四肢百骸汇聚而来,直冲头皮,而后,又尽数褪了下去。
“崔兰殊!”
他怒不可遏地,勒紧了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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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恰好在一条小溪旁停了下来。
秦陌的眉目阴森可怖,不发一言,跃进车厢内更衣。
将那股难受劲一箩筐吐了出来,兰殊也可算活过来了。
理智逐渐回笼,她默默将他褪下的外袍,拿到小溪边上,给他清洗了一下。
少年刚才的神情,兰殊想来虽然十分想笑,却是万万不敢在记忆里留档的。
她其实只吐了他的外衣,少年却恨不得把身上里里外外都换一遍。
兰殊因此,也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将腰间的革带系好,秦陌沉着脸色跳下车来,远远看见崔兰殊小小一只蹲在溪边,无辜的澄澈双眸,倒映在水中。
一双搓洗衣襟的细白手背,因为二月尚且冰凉的池水,泛出了一层红。
他紧盯着她冻红的手,心里的火,忽而熄了一半,终究,没能发作起来。
兰殊听见脚步声,回过头,对上秦陌的沉沉眼眸,心里发起虚来,嘴上倒不忘为自己狡辩一番:“您若早些放我下车,我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你说她知错吧,她好像在怨他。
不知错吧,她那红扑扑的双手与低眉顺眼的姿态,含满了讨好的意思。
秦陌的眉稍,挤满了懊恼之意,皮笑肉不笑。
他冷冷讥讽,“长安城竟也能出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吐别人一身?”
兰殊低低唔了声,好似知羞知愧,睁着一双缀着光的清眸,认真反问:“但长安也出不了几个被你晃吐的大家闺秀?”
秦陌不禁眯缝了眼,原来,她早看出了他的蓄意存心。
兰殊想来,她既捏住了他的把柄,在他眼里,她本不再是什么善茬,还不如彼此坦城一些。
秦陌见她低顺的眉眼里藏着一丝不驯的置气,只觉得她不自量力,胆大妄为,刚刚那消下去的半截火气又从心里冒了出来,恨不能把衣服全拿来叫她洗一遍。
冻死她得了。
秦陌狠狠剜了她一眼,正准备转身去拿剩下的衣物,刚走两步,身后忽而传来了少女一声慌乱的惊呼,“啊!”
他下意识回头,崔兰殊已经吓得从岸边跳了起来,一双清眸惊慌失措,脸色煞白,本能般朝他后背扑了上来,双手牢牢栓住他的脖颈,如丝萝般缠附在了他身上,几乎把他当作了一根竹篙,顺着杆就往上爬。
那两团浑圆猝不及防贴在了他脊梁骨上,秦陌心口一下错了两拍,眉眼凛凛,“你又耍什么花招?”
少女声音带了丝颤抖,紧紧闭着双眸,“有......有青蛙!”
她八爪鱼般黏着他不放,秦陌咬了咬牙,垂眸朝岸边仔细一探,草垛里还真有一团灰绿的玩意,伏在浅坑蛰伏,迎上他的视线,瞪着铜铃般无辜的大眼,鼓了鼓腮帮子。
秦陌无语道:“它会吃了你?”
肩上的女儿家哭腔都出来了,“丑!”
丑的东西,兰殊都害怕。
秦陌:“......”
她愣是不肯从他背上下来,秦陌只好帮她把那丑玩意儿赶走。
只听扑通一声,他将那□□兄弟一脚踢下了水。
女儿家仍在他肩头上,眉间紧皱,从始至终不敢睁眼看一下,直到少年不耐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好了。”
她才睁出一只眼缝,仰着下巴,朝那草垛里探了一眼。
秦陌扭头朝她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乜了眼,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不过须臾,他就笑不出来了。
秦陌望着他那随着水流飘向了远处的外袍,嘴角狠狠抽搐了下。
兰殊从他身上下来,抚了下鬓发,转眼,又成了那个满京城口口称赞的世家贵女,端庄持重地敛衽致歉,咬了咬下唇,愧怍道:“我会赔你一件的。”
只听少年冷笑了声:“你拿什么赔?”
他虽查不出她为何会知晓他的秘密,但她的实际财务情况,他还是清楚的。
崔氏大房的长子如此败家,就指着聘礼填补亏空,哪有多余的产业给一个养女作嫁妆,她出嫁那天的十里红妆,不过是崔府给她装的样子罢了。
要不是做了他的世子妃,她哪有钱?
还不是拿他的钱赔他。
女儿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双眸被他眼里的讥讽击黯了两分,沉默了片刻,她扬起娇俏的下巴,小姑娘的自尊心作祟般,信誓旦旦道:“我会自己赔的。”
秦陌嘴角一勾,挑出了数不尽的嘲弄。
兰殊见他不信,指天发誓,“我说到做到。”
秦陌挑了挑眉稍,仍是一副半信不信的样子。
太阳已经西垂,暮色渐合,耽搁了不少时间,兰殊也不再与他车轱辘话,转头,朝着马车回去。
兰殊快步走了几下,夕阳金色的光晕打在她身上,引得她忍不住抬起螓首,朝天际看了一眼。
刚好迎面而来一阵晚风,女儿家身上的襦裙被吹的往后,那较之同辈更为丰盈的少女身段,在镀了层光晕的金边中,一下描别了出来。
秦陌随在她身后,毫无意外被这道美丽的剪影闯入了视线。
少年蓦然回想起刚刚她趴在自己背脊上那不堪一握的柔软触感,忍不住捂住了心口,滞了呼吸。
他飞快地眨了下眼,双眸侧落别处,避过她恍人的身段,面色发沉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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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长途跋涉了大半个月,这一日,他们终于抵达了南疆边境的陇川。
眼下不过三月,长安的风中还透着丝丝的凉意,陇川已是晴阳高照,万里无云。
两人于暮色四和时分,抵达了城门门口。
上一世,城门查行,兰殊手心里还捏出了一小层薄汗,生怕被守卫看出什么端倪。
孰不知这东宫出手的假户籍,以假乱真,岂有被识破的道理。
没过多久,车帘外头传来了放行之声。
秦陌拎起缰绳,正准备御车离去。
其中一位守城官爷刚查完一位背篓的小贩,忽而朝他们迈前两步,张手喊了声:“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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