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迈着莲步来到主卧门前,正好遇到东宫侍卫首领,即文昌侯府的小侯爷傅廉,从里边儿出来。
傅廉刚把秦陌那一嗓子召来的仆人们尽数带出了屋,远远望见她,恭谨地行礼作揖,“世子妃。”
兰殊福身回了礼,“请问出什么事了吗?”
只见傅廉干咳了声,略有窘色,只是谦和地抬手请她一人进屋,自己也没有随在后头跟进来,而是谨慎地从外头,关上了屋门。
兰殊独个儿走进了里屋,只见秦陌寒色坐在了桌前,一张可堪入画的俊脸,下眼皮透着暗沉,活像顶了一脑门的官司。
兰殊走路的姿势素来优雅,动静极轻,没了环佩玉珰,像只猫儿似的,人靠近了也微不可察。
然秦陌自幼习武,耳聪目明,早早掀起眼皮,掠了她一眼。
女儿家已经卸了钗环,一头墨发,仅在发尾扎了条红丝带,略显慵懒地披在身后,垂至杨柳般的腰身。
令他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心口猛然一滞。
兰殊全然蒙在鼓中,不明所以,只见少年细长的眼帘一阖,像是恨不能把看到她的画面眨出去般,避过她,目光乜向了衣柜边。
衣柜前,站了一名与兰殊年龄相仿的少女。
她戴着口巾,正好俯下身,从一副紫檀木盒中,拿出了叠放整齐的一件女儿兜衣,摩挲了下布料,前后仔细检查了遍,继而,放置鼻尖,轻嗅了嗅。
口巾少女的神色专注认真,动作严谨,并无轻浮之意。
饶是如此,兰殊的脸色还是如红墨染了清水,羞意一点点从其间,蔓延了开来。
那少女似是想通了什么关节,茅塞顿开,紧皱的眉间舒缓,大大松了口气,转过头,正准备同秦陌开口,不料视线与兰殊在半空中交汇。
昌宁小公主久闻崔氏第一美人的鼎鼎大名,今儿个却是头一回见。
听多了坊间传言“娶公主不如娶五姓女”,昌宁一直十分好奇,这五姓女到底是有多美貌动人,连她这等金枝玉叶都盖了过去。
可惜白天新娘子入门的时候,盖头严严,未露一丝端倪。
昌宁只能期待在明日的宫宴上,一睹美人芳容,这会猝不及防对上,心里,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我个天爷,当真是绝色。
便是一身素色便衣,头发披散,面上未施任何粉黛,也丝毫不减女儿家的姿容。
那宛若繁星般璀璨的清眸,无辜又美好,往人身上一旋,却不管是男是女,都叫她看酥了半边骨头。
兰殊被她盯得紧紧,眼波微颤,不太自在地,觑了一眼她手上的兜衣。
本来心无旁骛欣赏美人的昌宁,低头,颊边腾然浮出了一大片红云。
“不是,嫂嫂,我、我不是流氓!”
昌宁急急上前两步,忙想着将兜衣俸上,物归原主,刚递手,又觉得此举十分不妥。
顶着头皮发麻,昌宁只好连忙转回身,小心谨慎地把衣物放回了衣柜中。
“查出什么了吗?”
就在此时,秦陌冷冽的嗓音响起,迫切将昌宁魂飞天外的思绪,拉回了正事上。
昌宁肃然摇了摇头,“没有问题。”
话音一坠地儿,秦陌有些不可置信,蹙起眉间,语气凛然,“没有问题?这么香你闻不到?”
他一副嫌弃她学艺不精的臭脸,昌宁直接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沉吟了会,微红着脸,走向了兰殊。
“嫂嫂,冒犯一下。”
兰殊不明所以,只见小公主牵起她的手,俯首,隔着口巾,鼻尖挨了下她的手背,轻吸了口气,又抬手,缓缓拨开她挽至身后的墨发,朝她颈间,克制有礼地嗅了一下。
兰殊眼睫轻轻发颤,犹如蝶翼般扑闪扑闪。
幸而对方是个姑娘,不然她定要被这暧昧的动作,搅得浑身哆嗦了。
秦陌静坐一旁,晦暗不明地望着昌宁的动作,脑海间,梦中他抵着她耳鬓厮磨的画面一闪而过。
少年隐在广袖下的双手,几不可闻地蜷缩了一下,心口一下又一下地猛抽起来。
昌宁心有定论地问:“嫂嫂身上的香味,可是从小就有的?”
兰殊愣了会,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昌宁目中闪过深深的艳羡之色,回眸,同秦陌一本正经道:“真没有问题,也没人用香害你,这香气是嫂嫂身上自带的,沾到衣服上了而已。”
秦陌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好似她纯属查不出来,搁这糊弄他。
好歹是华圣手的关门弟子,不过检测个迷香,她还不至于拿捏不准。
面对秦陌的质疑,昌宁冷哼了声,“不信我,你今晚自个闻闻不就好了。”
昌宁作为李乾的胞妹,大周唯一的嫡公主,自小被惯坏了,说话向来直来直往,不知忌讳。
秦陌被她这么一呛噎了话,面色紧绷,下意识,瞥了崔兰殊一眼。
女儿家垂下眸,不可避免的害臊,眼底却闪过一丝清明,应是已明白了他喊她过来的意图。
秦陌从不信邪,打开衣柜那会,便在心里笃定了衣柜的香味有问题。
尤其是她离开时,还特地进门,接触了衣柜。
要叫他查出来她敢对他下药不轨,他定把她轰出去。
不料,却是没问题。
难不成真的只是一时梦魇?
秦陌不信鬼神,历了场没头没尾的春梦,又如何能和什么前世今生想到一块。
他默不作声,静静审视着眼前的美人。
按理而言,换作寻常少女,遇到这种情况,早该觉得心虚慌乱,或是当真被他误会,心生委屈了。
她没有,除了脸上有些如遭了搜身一般的羞赧红晕,整个人静悄悄的。
历过生死的人,这世上大抵没多少事,能叫兰殊心惊胆颤了。
她垂首而立,心里只有一点纳闷。
上辈子,他虽在她死缠烂打后,被迫让她进了屋。
但两人也是相安无事,一觉睡到了天亮,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他也从没在意过她身上的淡香。
今晚,是怎么了。
兰殊百思不得其解,秦陌已经驱赶昌宁离去。
转眼,少年的长靴,伫立到了兰殊面前。
兰殊微抬起首。
秦陌神色略有不自在,但也没再揪着她不放,凛凛瞰了她一眼,负手而立,看向衣柜道:“这些衣服看着都旧了,我明天安排人,给你做过新的。”
看似是对于今晚误会的安抚与宽慰,兰殊察觉到了他口气中的一丝不信任,亦不反驳,沉默了会,敛衽颔首,“谢世子爷。”
她千挑万选带进门的这些衣服,为了衬出她的明媚,颜色都十分醒目瑰丽。
总是碍他的眼。
做过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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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最后还将主屋让与了她。
看似是愧疚于对她的诬蔑,实则只是避开屋里的香味。
兰殊却之不恭,站在门口,福身送他离去。
回眸,却见昌宁和傅廉,不知何时折了回来,悄然站在了她身后的长廊上。
望见少年铁了心留美人独守空房,完全不相信她的诊断,昌宁朝着秦陌的背影狠狠吐了个鬼脸。
转眸,望着兰殊独自一人站在门前,新婚之夜遭此羞辱,昌宁忍不住心疼美人。
姓秦的那混账玩意儿,刚刚还想直接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幸好傅廉觉得不妥,及时把昌宁叫醒了来,不然这番兴师动众,新娘子的名声,以后往哪搁。
昌宁心里气他不懂怜香惜玉,却也不敢同兰殊道出实情,只得上前又恼又怜道:“嫂嫂别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这个狗牌气!”
兰殊摇了摇头,似乎并不介怀地冲她提了提唇角。
小公主斟字酌句了会,还是生怕她头一天就忍受不了那狗东西般,忙不迭安慰道:“嫂嫂刚进门,还不了解表哥。他这个人心肠硬的很,若是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肯定不会含糊。那日内务府拿来那么多女子的画像,他哪个都没看上,偏偏对你的默许了声,铁定是动了心的!”
傅廉与秦陌自幼相识,认同昌宁的看法,亦附和举证道:“世子妃可能不记得,去年梨园的开春宴,我们见过的。当时世子爷同臣上场打马球,您就在观赛台上。赢的时候,他难得朝女眷那厢席面回眸了眼,第一眼,就看向了您!”
傅廉说着,一双常年含笑的双眸眯起,露出颊边深深的酒窝,“太子爷当时还揶揄他,问他没事盯人家姑娘看什么,他居然还嘴硬,说‘她那么白,人群里跟道光似的,我看不到才奇怪’。”
不过今夜喜宴上,傅廉又拿这事调笑了新郎官,他却已是一副想不起这茬的样。
这个就没必要同世子妃说了。
傅廉想。
昌宁听了,在一旁吃吃地笑,“那他肯定是那会就留意到嫂嫂了,还不承认!嫂嫂你千万别误会,表哥他心里有你的!”
前一世,兰殊也是这么以为的。
以为少年初尝情滋味,自然冷淡被动些。
以为他眼里有她,只是心高气傲,不擅表达。
两人的床笫之欢上,他的确贪恋她的白。
甚至将床幔被单,统统换作了衬白的湖蓝色,将她横陈其间,揉捏她,就像捧着一朵无比柔软的云。
她曾以为他是动了心的。
可贪恋一个人的身子,与贪恋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无论如何,兰殊收下了他们此时此刻开解的好意。
女儿家掩袖同他们一起笑了笑,状似完全信了他们的话,善解人意的,不会与秦陌计较分毫。
昌宁明显松了口气,纯真的面庞,满心满意都是盼着兄嫂和睦的样。
双方再寒暄了几句,见夜色阑珊,便不再耽搁相互的安寝。
兰殊回了主屋歇下。
毕竟是前世住过的地方,兰殊并不陌生,除去躺在榻上整理了一下意外重生的心境,她睡得还算安稳。
第二日,一大清早,梳妆打扮过,兰殊秉承新妇之责,前往书房,伺候秦陌起床。
两人将一同入宫,拜见长公主。
岂料一进门,少年的目光便冷冰冰地戳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