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程安然不是今天才有。
之前有时候躺在床上,模模糊糊想过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却总没有具体的想法,只知道要按部就班地高考上大学找工作。
直到今天在医院里和董医生聊了几句,她心里的念头似乎逐渐清晰起来。
她第一次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和董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坐在人来人往的看诊室,或是拿着手术刀镇定自若地站在手术台上,那该是怎样一副场景。
又会不会是自己期待中的未来的样子。
程母没想到女儿会忽然问这么一句,有些愣住,想到如今躺在病床上行动困难的程父,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好一会儿才强忍泪意,笑着说:“当然好啊。然然,妈没什么文化,但只要是你真心想做的事情,妈都支持你。”
看着程母泛红的眼眶,程安然走上前轻轻抱住她:“妈,谢谢你。”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说谢谢的,妈就你一个,不支持你支持谁?”
程母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满是骄傲,“再说了,也不是谁家孩子都能考上南城一中的,咱们村里你可是头一个。你从小就比其他孩子独立性强,又有主意的很,妈有时候还得听你的呢。”
程安然忍不住笑起来,程母也把泪意憋了回去,把人推开后,一个劲往房间赶:“去去去,别歪缠了,赶紧写作业去,妈洗碗了。”
程安然被推着进了房间,程母还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门。
伴随砰的一声,所有嘈杂声被隔绝于门外,整个世界仿佛顷刻间安静许多。
程安然无奈,只得回到书桌前坐下。
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总是嘴上说着压力不大,可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清楚,以她目前的水平,想在第一次月考和期中考试中名列前茅,几乎没有可能。
她问过初中老师,知道城里学生上高中之前的那个暑假,一般都会专门找补习班提前开始学习高一的课程。
尤其是一些初中学校本就不差的。
无论是家里还是他们自己本身,在这方面的意识都更为强烈,甚至有些家长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会为孩子找私人家庭教师进行一对一辅导。
程安然自然没办法跟他们比。
她知道自己不是天赋型和资源型选手,想要拿到好成绩,只能靠勤奋努力来弥补。
整个暑假期间她都忙着打工和照顾程父,偶尔程母生意好忙不过来,她还得去菜摊搭把手,虽然没多少时间能用来学习,但还是挤海绵似的,把借来的数学和理综三门的必修一看了大半。
因为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学理科,所以文综那几门课她只是浅浅看了几个单元,没有花费太多的心思。
剩下语文和英语,前者一向是她的强项,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反正万变不离其宗,按部就班跟着老师的节奏背书就行。
唯独英语,程安然一度为之头疼。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从师资力量来说,乡镇中学肯定比不上城里的学校,尤其英语还是外来语种。
就拿她初中学校来说,很多年级的英语老师岁数都大了,鲜少有年轻人,大部分老师还带着浓厚的口音,以至于连音节都发不清楚,更别提从其他方面为学生拓展知识量了。
是以,英语向来是她最薄弱的科目。
这点从中考分数上就能看出来。
若不是当初她逼了自己一把,临考前把所有单词都背了个滚瓜烂熟,她英语水平恐怕比现在还要糟糕。
偏偏英语在高考中占的分值还不小,整整一百五十,抵得上理综一半分数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6-1=0”。
想要拿高分,就不能有短板科目,一门拖后腿的都不行。
为了让自己不成为瘸腿的巨人,几乎整个暑假,她都在跟英语作斗争。
每天早上早起一小时,啥都不干,就坐在书桌前背单词,也不用找课外的,直接把英语书翻到最后的单词表,从必修一第一单元的第一个单词开始挨个背。
除了增加词汇量以外,每天餐馆打烊之后,她还会边洗碗边戴着耳机听录音,默默跟读,学着录音里的语气语调,尝试把之前烫嘴的发音给纠正过来。
当然,一两天看不出什么效果,但当她一如既往地坚持了两个月后,回头再去听从前的录音,突然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而且还是突飞猛进的那种。
努力窥见成效是特别激励人的一件事。
尽管现在她还是时常会因为某个音节过多的单词而感到头疼,但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想起来就发憷,甚至无数次生出逃避的心理。
程安然很满意自己眼下的状态,有些目标虽然遥远,但只要一步步努力就好。
今天还是如往常一样。
程安然在椅子上坐下后,先花了一个小时把计划上的单词背完,然后开始预习各科明后两天要上的内容,侧重理解的同时,顺手在旁边记下一些重要的笔记,方便日后的复习。
做完这一切,才将将九点出头。
期间程母敲门进来送了一次水果,见程安然正在努力用功,也没说话,轻手轻脚把盘子放下就出去了。
程安然看了眼钟表,感觉时间还早,从书架上抽出一张前几天刚买的英语单元自测卷开始做起来。
不同于其他几门需要更深入地进行学习,才能将知识融会贯通,英语主要考的就是词汇量以及语法。
英语语法这方面,程安然还没怎么接触,不过单元自测卷侧重于词汇的考察,她一般是用来检查自己单词背得如何。而且阅读里遇到生词,也可以增加课外词汇量,一举两得。
等做完自测卷对完答案,表盘上的时针已经悄悄指向数字十。
不知不觉,十点多了。
程安然搁下笔,伸了个懒腰,余光不经意瞥见桌角的金猪存钱罐,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拿起手机给齐霏发了条消息过去。
希望这个点对方还没睡。
程安然抱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终于在五分钟后等到了回复。
划开一看,一张搞怪表情包率先映入眼帘。
齐霏:「不要慌,问题不大.jpg」
……嗯?这是什么意思。
程安然拧了拧眉头,正想打字,就看见上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于是停下指尖,耐心等着。
齐霏:「宝,有时候客气不是这样的。」
这是今天第几次听见这个词了,程安然都有些记不清了。似乎白天的时候,那个人也说过让她不要太客气了。
程安然指尖悬停在屏幕上,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齐霏那头打字飞快,很快微信一响,又有新消息发来。
齐霏:「你想想顾砚书一路上有提过车费这两个字眼吗?」
齐霏:「我跟你打赌,你直接还钱,他肯定不会要。」
程安然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一路上真的没人提起过车费。
齐霏:「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我们明天可以去小卖铺买点零食送给他们,和还钱是一样的。」
齐霏:「而且还能拉近关系。」
齐霏:「坏笑.jpg」
程安然盯着屏幕上那一长串文字看了会儿,最后回了个“好”。
放下手机,也没了学习的心思。列好明天的计划,程安然就把课本资料都收了起来,打算洗澡睡觉。
离开房间前,她从存钱罐里拿了一张五十的纸币出来,塞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预备用做明天买零食的钱。
正要合上盖子,有点担心不够,毕竟是七人座的商务车,肯定不便宜,犹豫了下,又掏了一张五十,这才把盖子扭好。
第二天,程安然比昨天起得晚了些,但也没晚多少,因为还得赶在早读课之前到校。
不过今天程母在家,程安然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早饭都已经准备好,她洗漱完坐下就可以吃了。
程母将煎好的鸡蛋盛在盘子里摆上桌,对正在喝稀饭的程安然道:“然然,上午妈去医院照顾你爸,等吃完早饭咱们一路走。你中午也别两头跑了,在教室里多睡会儿,下午上课才有精神。”
程安然闻言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话。
程母见她吃着饭都能走神,脱掉围裙,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点了点:“怎么回事?这两天总是魂不守舍的。”
程安然被迫回过神来,胡乱找了个借口:“没什么,可能是昨晚看书有点累了。”
只要与学习有关的理由,在父母面前永远是必杀技。
一听这话,程母果然不再追究,只说:“下次别看书看太晚了,眼睛都要看坏了,要学会劳逸结合。”
程安然点点头。
程母给她夹了个蛋,转头看一眼钟表,催促道:“行了,快点吃吧,一会儿还得赶车,误了时间司机师傅可不等你。”
程安然一时也没法顾及太多,含糊应了声好。
但愿不会这么巧就遇上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今天去学校这一路上格外太平,什么意外状况都没发生,也没有遇到顾砚书。
程母提前两站下了车,要换乘别的路线去医院,程安然目送她风风火火的背影远去,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知女莫若母,若真这么不巧遇见了顾砚书,她压根没把握在程母面前装得毫无破绽。
从小到大,每次她犯错心虚,只需要小小的一个眼神,程母就能看穿她所有心思。
她被看穿不要紧,但她不想连累顾砚书,毕竟他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做错。要是因为她那点不该有的念头,平白给他惹来一身是非,以后在学校里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另一边,程母下了车正急匆匆朝另一个站牌赶,忽听身后传来两声短促的喇叭响。
她回头一看,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诶,董医生!这么巧啊!”
“早啊程姐。”
董云舒把车停在路边,缓缓降下靠副驾驶那边的车窗,跟程母打了声招呼,见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又问,“这是要去医院?”
“是啊。”程母笑着点头说,“去看我家老程,顺便送点东西。”
“那正好,上车吧,我也去医院,顺路带你一程。”
“这多不好意思啊。”程母有些犹豫。
董云舒没跟她拒绝的机会:“快上来吧,这条路前面有探头,车不能停太久。”
生怕被拍到罚款,程母当下也顾不上推脱,二话不说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董云舒等她系好安全带,直接一脚油门,黑色小轿车迅速汇入来来往往的车流中。
车上,程母看着沉稳低调中透着奢华的内饰,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只能老老实实放在腿上,坐姿拘谨得如同上课乖乖听讲的学生。
董云舒察觉到她的不安,语气和缓地问:“昨天然然来我办公室,我把程大哥的情况都跟她说了一遍,她回去告诉你了吗。”
“说了说了。”程母忙点头,面露感激,“我昨天还跟然然说呢,你爸这回大难不死,真是多亏了董医生。”
“你们母女都太客气了,其实没什么。”董云舒笑笑,“当医生的要是不能救死扶伤,也没必要穿这身白大褂了。”
程母知道董云舒不是那种看重荣誉和名声的人,不再多说,只把感激暗暗藏在心里,想着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想办法报答回去。
车内安静了片刻,程母正想着找话聊,忽然瞧见后视镜上挂着的照片。
高高瘦瘦的男生单手抱着篮球站在树荫下,姿态随意而不失挺拔,细碎斑驳的阳光穿透层层树枝洒落在那张清秀俊朗的面容上,浑身带着一种朝气蓬勃的少年感。
程母惊讶道:“董医生,这照片上的是你儿子?”
正好等红灯,董云舒抽空看了照片一眼:“是啊,这不,刚刚把他送进学校,我才往医院赶。”
“长得可真好看。”程母发自真心地赞叹道,“我还头一回见这么有精神气的孩子,瞧着个子也挺高。”
“还行吧。”
聊起孩子,每个母亲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话,董云舒也不例外,“放假那两个月,我没事在家给他补了点钙,前两天量了下,才发现个头又往上蹿了一截,估摸着快有一米八了。”
程母闻言大为吃惊。
她和老程个子都不属于高的那一挂,只能算看得过眼,以至于作为两人女儿的程安然也有点瘦小,这个年纪才堪堪过了一米六的坎儿。
现在的孩子从小营养就一个赛一个的好,原本一米六已经不算矮了,可丢到同龄人群中一比,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点。
程母一直想着找法子给程安然再补补,趁着还能发育的时候,把个子长到一米六五到一米七是最好的,奈何试了许多办法都没用。
这会儿一听董医生儿子两个月就整整蹿高了一大截,顿时眼睛一亮,追问起细节来。
董云舒也没卖关子,把自己的方法事无巨细说了一遍。其实总结下来,就是食补钙片加运动,只要营养跟上,个子自然而然也就上去了。
紧接着她似乎想起什么,嘴角微微扬起,语气里带着些许意外。
“说起来还真是缘分,要不是昨天看见然然穿的校服,我都不知道她和我儿子居然在一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