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属下所猜不错,智氏以公室名义索要万户邑,并非为辅助公室称霸诸侯而用,不过是中饱私囊强大智氏巧立明目罢了。”段规娓娓道来。“四卿之中,韩氏最弱已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智氏第一个开口的对象正是韩氏。”
“若韩氏不给,智氏为之奈何?”
“师出有名,开启战端。”段规轻轻说道。
“可向魏氏、赵氏借兵,合力讨伐智氏。”韩虎反驳道。
“韩、魏、赵三家,以赵氏实力最强,赵氏宗主行事最是刚硬,三番两次被智氏羞辱却都忍气吞声,为什么?”段规问道。
“这——”韩虎一时语塞。
“无它,只因实力悬殊,不具备与其抗衡作对的能力,只能暂时隐忍。”
“三家联合仍不敌智氏?”韩虎不甘心。
“三家虽是世交,三位宗主又都志趣相投,可是——”段规话锋一转,清清嗓子说道:“三家毕竟是三个姓氏,来自三个家族,是否同心同德要与智氏决一死战?可曾立下誓言?又或者有过类似谋划?”
韩虎摇头。
“既然没有达成共识,便是默认四家和平共处各自守好自己的本份。若是宗主发起联手抗智,便成作乱的祸首。到时,身为正卿的智瑶就能以此为由将韩氏的领地采邑全数充公作为惩罚,说不定宗主的大位都难保。”段规仔细分析道。
“若是如此,便是重蹈士氏、中行氏的覆辙,韩氏将永无翻身之日。”韩虎一脸惆怅。
“正是。”段规继续道:“而今,三家联手都未必能赢智氏,更何况人心不齐。若是另外两家临阵怯场倒打一耙,韩氏的牺牲成就的就是他们的强大。到时再想回头已是无路可走,悔之晚矣。”
“难道就听任智氏予取予求?”韩虎十分愤慨,分析来对比去,竟得出这样的结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段规的神情也是相当无奈。
“若是我将智氏勒索一事告知魏氏、赵氏,三家都不给地,智氏难不成同时讨伐三家?那他岂不成了为首祸乱者?”韩虎又问。
段规摇摇头。“智氏先问宗主,已是预先谋划好的计策。若是以公室之名,应当在朝堂之上当着国君和众位大夫的面公之于众,何必私下派人,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所以,智氏一定不会让三家有合谋的机会。”
“此话怎讲?”韩虎犯糊涂了,智氏如何阻止三家会面?若是三家一定要合谋图智,他能怎样?
“先问韩氏,韩氏若不答应,二话不说,联合另外两家伐韩,杀鸡儆猴。接着问魏氏、赵氏,两家乖乖交地,则韩氏白白牺牲。若是韩氏给地,魏氏不给,则魏氏成为众矢之的。若是赵氏不给,赵氏则成讨伐对象。”段规一一预测。
“若是我今日就把此事说给两家听,他们都答应不予地,结果又如何?”韩虎仍不死心,毕竟是祖辈辛苦积攒的家当,岂能拱手让人。而且还是送给曾经公开侮辱自己的敌人,他岂会心甘情愿?
“在三家达成共识之前已经有人秘告智瑶,智瑶会立马向公室回报,倾晋国之兵讨伐三家。到时,三家会被逐一驱逐,所有封邑尽归智氏。”段规说道。
“若是此次给了地,下次又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任他索取,最终耗尽土地?”韩虎十分担忧就这样被智氏蚕食掉韩氏来之不易的领地。
“下次如何,估且先不理,且看今次索地结果如何。”段规想了想,说道:“智瑶贪婪刚愎,我们给了地,他得逞之后必定要向魏氏和赵氏索要。若是有人拒绝,战火便会烧过去。韩氏暂时安全,逃过一难。若是三家皆给,给予公室也便罢了,若是智氏私吞,三家联手伐智也算师出有名。”
韩虎想了想,犹豫不决。无论是韩氏献地或是三家皆给地,丧地是注定的,万户邑离了手,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万户邑对本不富裕的韩氏至关重要,一旦失去真叫损失惨重。可是一想到会引来战火,似乎保命又成首选。
段规有些话没说出口,他要顾忌宗主与魏赵两家的私交甚笃,不能说尽。照他看,魏氏估计也会给地,赵氏可说不准了。依他对赵家那位黑脸罗刹的了解,忍辱已有数次,今次恐怕未必还能忍下这口气。若是如此,赵氏成为众矢之的,无疑是替韩魏承担了怒火。
可是他不能说出口,不管如何表达,都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嫌疑。与此同时,有个疑问在他心中升起——若是赵氏不从,智氏的刀对准赵氏时,韩魏两家该如何?助纣为虐?难道眼睁眼的看着赵氏破败,智氏耀武扬威?又或是两家喝着赵氏的鲜血壮大?
不敢细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视情形的发展再做决策。
韩氏的上空阴云密布,赵毋恤的世界却是难得的晴空万里风光绮丽。
“若是不从,回头就把你最爱的宝剑送给临街乞食的流浪儿。”令闻颐指气使道。
“属下遵命!”赵毋恤低眉顺眼,恭敬的回道。
“做个位高权重发号施令的宗主真好!”令闻感慨道:“人人都得察颜观色小心侍奉,若是一个不周全,立马拉出去鞭笞。”
“哇——”赵毋恤睁大眼睛,“原来你骨子里竟是个女暴君,以折磨他人为乐。”
“说的是你。”令闻撅着嘴,神情十分不屑。“从前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不过是将你的表现重复一遍。看到了吧?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了。”
“好吧好吧,已经被你支使了半日,气总该消了吧?我的罪过已经抵偿了吧?”赵毋恤一脸谄媚的问道。
原来,令闻病好后,毋恤提议,挑出某日,两人角色互换,以示毋恤赎罪的诚意。反正不吃亏,令闻拍手叫好。于是,两人约好今日到赵家的西郊别苑游玩,令闻以主人自居,毋恤则是小厮仆从。
“才半日就想蒙混过关,太便宜你了,本姑娘受的气可是持续大半年呢,远远不够。”有道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得了三分颜色令闻就思量着要开染房了。
“体谅一下年长者不耐劳吧,我已腰酸背痛,还要如何?”赵毋恤低声下气的为自己争取可怜的劳工权利。
为了避免仆人杂役看到他的卑微屈从,脚跟一落地,他便下令把人都撤到外围。既是无人侍候,他便成为唯一的仆人。斟茶递水、搬箱扛笼、鞍前马后全由他一人包办,劳累程度绝不亚于驰骋战场追逐敌人厮杀一日。
“千万别在此时谦让,真的。”令闻来到毋恤面前,上下打量,一脸狡黠的说道:“壮士正值壮年,不过年齿略长本姑娘而已,跟垂垂暮年的老朽绝不可同年而语。所以呢——”她眨眨眼睛,继续道:“年轻力壮正是挑担劈柴喂马养牛从事苦役的大好时光,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是你的本份。”
“唉,怎么从前都没发觉你辩才无碍口若悬河?”赵毋恤十分懊恼,惹了个麻烦精,把自己推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那是因为我的无限隐忍导致才华长期无法展示令你产生错觉,以为我别无长处。”令闻挑眉说道:“可别忘了,本姑姑可是有丰富的相命说书经验的。”
“差点忘了。”赵毋恤拍拍脑袋,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