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心无心(1)

令闻最近有点忙也有点烦,虽然整理籍册的事情已经步入正轨,她也如愿以偿的四处游玩,自由自在。可是,总是有莫名的惆怅,若有所失。到底为了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怎么?领着赵府的薪俸发呆?”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咦——”看到来人,令闻原本黯淡的面庞突然明亮起来,心情也变得激昂。“谁那么大胆敢占赵府的便宜?更何况宗主亲自监工。”说完,她嘟着嘴,斜睨来人一眼,转而低下头继续做事。

“听得出来十分不满意。”赵毋恤轻哼一声,“本将军听说有人想仗剑走天下,可是骑马却跌跌撞撞,也不会使剑。似乎此人你也认识,快告诉我她的名字。”

“你——”令闻“蹭”的一下站起来,杏眼圆瞪,胸口跟着情绪高低起伏,过了好半晌,她拍拍手上的灰尘,轻描淡写道:“对不起,本姑娘不认识此人,让宗主失望了。”说完,她干脆转身背对赵毋恤,准备离开。

“急着走是心虚了?”赵毋恤继续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最近事事如意,正想找点刺激,小丫头是个不错的对象。

“我为什么要心虚?”令闻气不过,一下冲到赵毋恤面前,插腰挺胸,由于身材矮了半截,只得奋力昂起下巴。因为情绪激愤,一张小脸红通通的,耳朵也被染红,整个人看起来光彩动人。被怒火点燃的眼眸,煜耀如星辉,闪亮夺目。

赵毋恤俯视近在咫尺的俏丽美人,忽然头晕目眩起来。他迎视熊熊燃烧的美目,竟然有些心虚。他注意到,一听到他的声音,小丫头是精神大振,愉悦之情溢于言表。现在很明显,是被自己激怒了。对,他是罪魁祸首。思及此,顿感内疚,赵毋恤顺势伸出双臂一把将令闻拥在怀里。

令闻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呆若木鸡。无数个念头闪过她的大脑——宗主是怎么了?受了谁的刺激?为何如此反常?听说边地有战事

好奇宝宝虽然整张脸被压在别人胸膛,仍然努力发出声音。“那个是不是输了?”

“什么?”赵毋恤扶住令闻的肩膀,轻轻推离自己,让她的脸解放出来,声音得以传播。

“难道派去讨伐狄人的将军打了败仗?”令闻终于能顺畅的呼吸,她松了一口气,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打了败仗你还能毫发无损的站在此处?”赵毋恤心中的恶魔又膨胀起来,企图通过欺负弱小反证自己的强大。

“与我何干?”令闻不服气的问道。

“新稚狗可是你爹力荐的,若是他铩羽而归,你可能都得受牵连,项上的脑袋说不定”赵毋恤故意态度傲慢的回答,说着还伸手往脖子一抹,做个砍头的动作。

事实证明,新稚狗不愧是将门之子,没有辜负董褐的寄望,也没有给赵氏泄气。拿到兵符,他即刻启程前往边地,找到驻守军士连同附近的牧民农户,收集第一手的情报之后,开始着手部署兵力。

游牧民族活动范围大,若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必须分散兵力,深入敌境。虽然他们总的兵力不多,但是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强,如果想赢,势必要集中兵力。两者相较,前后矛盾。必须投入大量的兵力再加持续长久的作战,才有可能打赢对方。

新稚狗带来的兵力显然不够。再者,对付这些游牧部落,一定是打持久战,想一举消灭是难上加难。他们是打不死的小强,只有寄希望于下猛药,让他们损失惨重,记住这个教训。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会记得痛,不敢再惹事。

新稚狗因地制宜,决定兵分三路,一路假扮牧民去诱敌,留下两路埋伏在敲定好的伏击圈,只等对方进入便两路包夹。

果然不出所料,看到牧民马肥羊壮,狄人以为有利可图,立马集结几路人马穷追猛打。假装牧民的军士虽托身行伍,演技却是浑然天成,分分种秒杀“绝望的文盲”、吴签和割割之流。

他们拼命逃跑,惊慌失措,狼狈不堪,连随身背负的行囊里的珍宝都丢了不少。对方以为他们毫无还手之力,更是穷追不舍。

见财眼开,狄人开始呼朋引伴,越来越多的人投入这场狼跟羊的追逐,完全忽略了可能出现的危险。不知不觉之中,他们进入晋军的包围圈,被两路人马合围歼灭。

得胜之后的新稚狗乘势而起,连续攻取了左人(今河北唐县西部)、中人(今河北唐县西北)两地,凯旋而归。

为此,赵毋恤一扫从前的不快,喜上眉梢,他甚至无聊到主动来找令闻的碴。令闻呢,前几日忙着去隔壁县寻找古籍,错过了大军报捷,所以对此事是一无所知。

“哦——”令闻下意识的转转脖子,意识到自己还好好的活着,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的脑袋歪向右肩,又看看左肩,小心翼翼的问道:“既是捷报,宗主应该心花怒放才是,为何一副想找人算账的样子?”

赵毋恤顺着令闻的眼睛一看,突然意识到有些唐突。为了掩饰尴尬,他看向别处,轻轻转身,不动声色的把手松开,跟令闻拉开一段合适的距离。

“一日下两城,何乐之有?”

“这倒奇了。听我爹说这股狄人十分可恶,下手狠毒,如今把他们的老巢都占了,可说是赶尽杀绝,为何不乐?”令闻真的觉得,这个人,不!是个怪物。喜怒无常,动不动恐吓她,打了胜仗都不高兴,难道输得一败涂地才是他发兵的目的?

“我军大胜肯定是天大的喜事,毕竟祛除了一块心腹大患。可是——”赵毋恤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而今谈胜,为时尚早。无德无能忽得大胜,并非大吉。惟有戒骄戒躁,方能走得更远。”

“难道宗主是担心智氏会有反应?”令闻大胆追问。

“能不担心吗?”赵毋恤不知不觉跟令闻说起自己的感受。“智氏与赵氏的采邑本就相邻,此次连下两城的起因正是因为智氏的挤压。若是智氏进一步往西北扩张,两家难免产生冲突。”

“若是对方执意不让甚至步步紧逼,又该如何?”难得赵毋恤肯跟她谈论政事,令闻很高兴,暂时忘掉之前的不快。

“若是赵氏仍不具备与之抗衡的实力,只得继续隐忍。但是——”赵毋恤神色一凛,眼神变得冷冽锋利,“若是对方触碰到赵氏的核心利益,忍无可忍,只得拼死一战。”

这是赵毋恤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达他对智氏的看法,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表态并非对自己的心腹谋臣说,而是说给眼前这位稚气未脱的姑娘听。

“最好不要发展到毫无转圜的境地。”令闻虽年轻,见识却超过年龄许多,她听出了其中的决绝狠戾,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仿佛双方已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

“真是个不惊吓的丫头!”赵毋恤不以为然道:“事情真的到了那步田地,硬着头皮也得往前冲,难道不战而降?”

“我是希望我爹能安安稳稳的。”令闻忽然有些感伤。虽然未有迹象表明智氏会有什么大动作,不知怎么的,一提到他,她立马联想到竹简中记载的关于战事的惨烈无情,哀鸿遍野,饿殍遍地。尤其她爹还是赵府的大总管,若是赵府不好,他是首当其冲,甚至董家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