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面相遇(2)

武力宣告结束,坐定之后,两兄弟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赵伯鲁对叔则极尽劝导安抚,最后,他命令他去守毋恤,趁此机会把心结解开。

伯鲁这么做,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毋恤昏睡不醒,叔则俨然已成众矢之的,对他埋怨憎恨的,可以列张长长的清单:

毋恤的夫人孩子恨不得把眼睛当作矛戈在他身上戳个大窟窿;夫人的父亲并非寻常人,也是功勋在身的旧臣国老,听闻毋恤受伤,岳父小舅子一齐出动,恨不得把他送去官府大刑伺候马上投入囚牢。

母亲去得早,父亲的二房以前任当家主母的身份自居,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数落,说他一把年纪还不懂事,对宗主不敬,还冤枉他企图谋夺宗主之位。

至于其他人,有人幸灾乐祸,因为早看不惯他,恨不得他出事。把宗主打伤可是大事,家中还有资历深的长辈健在,肯定会给他派个罪名,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总而言之,这是赵叔则活到现在最憋屈的三天,度日如年,如坐针毡。若是真刀真枪的来,大不了摆开架势,拼个输赢。可是这些人打也打不得,争也不敢争,争也争不过。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万一赵毋恤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先不说谁来主持大局,到了那时候,他还能活吗?他呆呆的坐着,忽然脊背发凉浑身发冷。

不必送到衙门查办,这是赵氏家族的家务事,只需赵家人就能决定。当年父亲对赵午的处决便是先例。若非其子赵稷仗着有中行氏、士氏为靠山,据邯郸叛乱,其父死了便是死了。宗主有权处决不听话的族人,外人无从置喙。

赵毋恤是父亲指定的赵氏族长,杀害他的人,家族长老也可以犯上作乱为名施行处决。虽然大哥可能因此接掌宗主之职,也不能公然袒护他。换句话说,若是赵毋恤活不成,他的未来前景定是一片暗淡。

一千一万个懊悔充塞他的胸口脑海,被处死的恐慌爬满他的心房,沿着血液扩散到四肢百骸,逼得他冷汗涔涔。

“水——水——”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由病榻传来,叔则抬眼一看,毋恤已经急得伸出双手。

一阵狂喜席卷了他,仿佛溽暑突遇凉风,寒冬正逢暖阳。“快来人,拿水来。”叔则冲出门外大声吼道。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远去,几个正准备前来探望的直奔内室。

赵叔则如蒙大赦。赵毋恤的困境迎刃而解。

苏醒后的赵毋恤被迫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所幸他身体底子好,恢复很快。三个月后,终于可以摆脱家人的密切监视,御风乘马。

“哇,草真高,羊真肥,马真壮。”远远看到一坐牧场,赵毋恤感慨道。

“宗主被困太久了,看到什么都新鲜。”董褐打趣道。

“若是属下被关在屋子那么久,看到兔子都要冲上去。”张孟谈笑着说道。

“冲上去干嘛?把它抓来吃?”赵毋恤偏着头看向在他右侧的张孟谈。

“一把抱住它,摸摸它,好歹除了人,终于见到野物了。”张孟谈一本正经的回道。

赵毋恤和董褐相视一笑。这三个多月来,为了履行公务不得不去朝堂,赵毋恤被安排乘坐马车,车夫缓慢行驶,小心翼翼。政事完毕,立马将他送回府。其余时间,他则被当成闺阁小姐,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对于习惯往外跑的他而言,真的是形同坐监。

不仅太夫人、夫人一众女流轮流盯着他,连伯鲁叔则都主动加入他们的阵营,成为守护赵毋恤的“狱吏”。真的如张孟谈所言,除了人,其它活物他几乎都见不着。

赵毋恤发誓,以后绝不再受伤。真的,为了随时跟青草绵羊接触,仰望天高云淡,他真的不愿再“享受”府中上下的“热情”监护。

比如今日出行,除了两大谋臣,侍卫长及府中武艺高强力大勇健者都被派随行。不过是寻常出游,走走看看而已。无奈一嘴难敌众口,赵毋恤只能摇头,被迫接受这番好意。

他想,自己之所以如此金贵,乃是由于地位特殊,身系家族命运。曾经他也以此为荣,享受其中。如今却多是无奈,不胜其烦却不得不忍受。他必须让别人放心,哪怕不舒服也要忍着,否则一定会是层层加码的警戒看护,直到他屈服。

我且苦中作乐吧,赵毋恤自我安慰道。

一行人在郊野驰骋,穿过一片芦苇坡,掠过青山,绕过小溪绿水,来到一处静谧的庄园。

庄子坐落在绛都西郊,背靠巍峨群山,面朝潺潺流水,是赵氏最大的一座别苑。园子四周树木葱茏,草木繁盛,里面有马儿奔腾,羚羊跳脱,兔儿蹦蹦,羊儿咩咩,是坐充满野趣的休养场所。

早有人通知管事的宗主今日到访,一排穿戴整齐面带笑容的仆从早早列队在门口迎接。一行人鱼贯而入,直奔马场,开始游戏。

先是赵毋恤、董褐、张孟谈三人比试骑马,不用说,肯定是赵毋恤赢。接着是三人比试定点射箭,然后又换个花样,一边骑乘一边射箭,最后是放出几只兔子,三人同时逐兔,看谁能射中。

几轮玩下来,任是秋风凉爽也逼出了汗水。秋冬易受寒,两位谋士都略通医理,不敢大意,生怕大伤初愈的宗主受到一点寒凉的侵扰。于是双双勒马停息,说是歇息过后再战。

赵毋恤正玩得起兴,无奈队友休战,只得下场。刚坐下,小厮马上围过来,又是擦汗又是端热水净手。想想还是不够,为防受凉,干脆把赵毋恤拉去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放下心来。总而言之,仿佛照顾襁褓中的婴儿,精心细致,呵护备至。

已经打定主意听之任之的赵毋恤,任他们折腾。等到他终于坐在几案前,一盅用料奇特的汤吸引了他的视线。

切成块状的似乎是雪梨,红色的小颗粒应该是枸杞,至于白色的,他不认识。还有肉,什么部位也不知,似乎还有佐料。汤色偏黄褐色,跟他从前吃过的不太一样。

瞪了半天,赵毋恤迟迟不敢下嘴。

“这是小女子特意为宗主准备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赵毋恤耳边响起。

循着嗓音看过去,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子立在赵毋恤的身侧。她笑意盈盈,嘴角飞扬,眉目如画,皮肤泛着光泽,风采灵动。一袭青衣,搭配白色夹袄,脚衬一双湖蓝绣花鞋,靓丽俏皮又不失端庄典雅。

赵毋恤正想开口问女子姓名出处,董褐的眉头已经锁如山峰,他沉下声语气不耐,“不好好呆在家,跑这里捣乱?”

“爹——”女子立马跑到董褐身旁,伏低身体,轻轻说道:“伯鲁哥答应让我来这玩儿的。”

父女俩正嘀咕,张孟谈含笑摇头,只有赵毋恤一脸困惑。

女儿缠功十足,董褐赶也赶不走,说也说不过,只得把女儿轻轻推开立在他身侧。他则站起身,对赵毋恤说道:“小女令闻,性格顽皮,不请自来,打扰宗主,还请宗主恕罪。”

赵毋恤笑了笑,点点头,眼里净是欣赏好奇,“何罪之有?今日到此图的就是畅游自在,惬意闲适,多一位贵客,求之不得。”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如圭如璋,令闻令望’,看来董大夫对令爱是寄予厚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