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喜事悲剧(1)

赵府。

连日晴暖,昨夜北风呼啸,今天一早就变了天。云层厚重,树枝摇曳,已近午时,天色却十分阴沉,如同黄昏。接着是细雨飘飘,随风挥洒,渐渐的,雨越来越细密,濡湿了野花野草,树干枝丫。随着时间的推进,地面积水,整个大地被一片氤氲雾气笼罩,迷茫一片。

“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该受不了了。”男子一边给女子递手帕,一边劝说道。

女子埋着头,用力摇晃,她没有接手帕,已经缓和的低泣又气势高昂,变成嚎啕大哭。得知噩耗,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不顾父亲的反对马上赶来确认,结果她失望了。强制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无法遏制。

她痛,心痛,胸口痛,痛在扩散,蔓延,涨满她的整个身心,延伸到四肢百骸,每个神经末梢。接着又掉头循环,化为滔天巨浪向心房膨胀冲击,几乎要冲破她单薄的身体,喷薄而出。

被排山倒海的情绪浪潮裹挟席卷,她几乎承受不了,只得趴在几案,放声痛哭。距离她第一颗眼泪掉下,已经过去半个时辰,虽然哭声大减,情绪仍徘徊左右,欲走还留。

“令闻——令闻——”男子连呼女子的名字,声音急促,一声接一声,就是要对方回应自己。

实在不胜其扰,女子勉强抬起头,额头是一道深深的压痕。眼皮肿如核桃,由于被揉搓,眼睛更是鲜红似桃花。整个脸颊湿漉漉的,像被大雨淋湿抹了也无济于事干脆放弃。大哭过后的她,仿佛长途跋涉终于抵达彼岸,倦意来袭。

“伯鲁哥,我心里好苦,身体好困。”说着,她又趴下,不再言语。

伯鲁无奈摇头,只得叫一旁侍立的丫鬟扶女子去客房睡下。

这个细雨飘摇的日子,对此时的赵家而言,又增添了一份凄楚悲凉。

伯鲁穿过回廊,几经曲折,来到庭院中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枯枝败叶,残花断草。昨夜随风飞舞的它们,此刻已失去生机,被叠加的雨水打倒,紧贴地板,乖乖等待被遗弃的命运。

抬头看,太阳已经宣告今日罢工。云层仍然占据整片天空,把视线压得低低的。人也跟着压抑沉重,仿佛有千斤重的担子压在肩膀,窒息感从头到脚,无一遗漏。

仆役小厮连同管事的,个个行色匆匆,像是在搬运什么,又或是缺少什么物件在四处找寻。但是,他们都极有默契的尽量不打搅静静伫立的赵府大少爷,迅速通过,赶紧离开。

赵伯鲁的心跳似屋檐积蓄的雨水,偶尔一滴掉到地上,其余时间仿佛失去知觉,也不知是哪次忘记跳动了。他在安慰女子,劝她停止哭泣,其实他的心何尝不在淌泪?那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心疼呵护的妹妹啊

那个站在树脚下仰起头一脸崇拜看着他,渴望他能把她一起带上树,一同端坐在树丫上摇着双脚唱着儿歌的妹妹,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家里九个儿子,六个女儿,跟他最亲的弟弟是叔则,跟他最亲的妹妹则是她,她是他一胞同母的妹妹,也是赵家长女。小时候,他们三兄妹形影不离,她喜欢走在中间,享受兄弟俩的左拥右护,他和叔则仿佛她的侍卫扈从。

妹妹不仅排行第一,样貌同样标致出众,脑子更是绝顶聪明,时常涌现许多古灵精怪的想法。凡是见到她的,无人不爱无人不喜。

有一次,她为了追逐一只小白兔摔倒在地,哇哇大哭。他把她扶起,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别怕,有大哥在,大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是的,他曾经承诺过会保护她,爹娘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可是他却食言了

长大后的妹妹,变化很大。除了在他和叔则面前不失小女儿娇态之外,在其他弟妹面前,一副成熟独立的大姐姐模样。帮娘出主意打退上门挑事的妾室,为治好爹的腰间疼痛四处寻药亲自打磨煎熬,弟弟妹妹有心事都愿意找她倾诉,只要不是心怀恶意故意找碴,她一定想尽方法安抚劝慰。

自她嫁人后,兄妹俩就很少见面,但是这不并妨碍他们血脉相连的牵挂。只要她回家探望,三兄妹一定聚在一块,喝上几盅,行个酒令,追忆儿时的糗事趣闻,相谈甚欢。

时光走远,他们都不再是青春少年。那些一起探索的点点滴滴早已化为营养,滋养着他们,跟血流一起流淌,在心间游走,与生命相伴,密不可分。

“大哥——”不知站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清来人是谁后,他的脸如罩寒霜,眼神化作两把冰剑,双剑合璧,狠狠刺向来者。

伯鲁正想说什么,突然窜出一个身影,“嗖”的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刺向跟伯鲁打招呼的男子。伯鲁本能的上前,一把推开男子,挡在他面前,大声喝道:“住手!”

持刀者几乎和伯鲁脸贴脸,被他的气势吓倒,硬生生收回步子,把刀往身后一送,这才勉强收住,没有伤到伯鲁。“为什么要拦我?你不想他死吗?难道你忘了娘生前说过什么吗?”

伯鲁一把将男子拦腰抱住,用力往后推,远离他要行刺的对象。“他死了,你能活吗?你若是也没了,咱们三兄妹就只剩我一人,你忍心吗?啊?”压抑许久的情绪被持刀男子激发,喷泄而出,眼泪随之起舞,一串接着一串从眼眶汩汩而出。

这是收到消息后赵伯鲁的第一次失控,远离他多年的泪水不来则已,一来便气势磅礴,一发不可收拾。他的继承者大位被赵毋恤抢走时,他没掉过一滴泪。爹走的那日,眼泪在眼眶打转,却硬生生的被他逼退。娘走的时候,他还是个懵懂少年,哭得稀里哗啦,可是已相隔多年。

他一直强忍着,因为这个行为跟他极力维护的形象太过矛盾冲突,因为他不想在众人面前流露自己的真情实感,因为他内敛沉静的性格不允许他把心事写在脸上。还有,他是大哥,他必须做榜样,否则

可是,尽管他故作冷静,仍然没有平息叔则的怒火。他的情难自禁更是火上浇油,激得叔则口不择言。

“你个贱婢生的野种,夺走大哥的宗主之位,逼死我姐姐,爹为什么要跟你相认?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你这个煞星凶神带回来?为什么?”赵叔则扬起刀,直指站在大哥身后的赵毋恤——就是正和伯鲁打招呼却被赵叔则中途打断的男子。

赵毋恤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不语。他之所以来找伯鲁,因为办理丧事的一些细节需要跟他确认。若非如此,他不会选择此时造访,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尤其是在那件事情发生后。

“叔则!冷静点!”伯鲁的脸庞已被泪海淹没,他抬起袖子胡乱一抹,把叔则手上的刀打掉,哽咽道:“不要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要再制造新的矛盾。”

“大哥,你在害怕吗?”叔则一把推开大哥,怒目圆瞪,两眼冒火,“从你被他抢了继承人之位那天起,你就屈服了。姐姐的死就是你屈服的代价,是你的怯懦无能害死了姐姐。如果你是继承人,姐姐就不会死。是你,就是你!你跟他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