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史料上看,两国已经超过十年没有兵戎相见。究其原因,既有外部环境的作用,也有两国自身的问题。
齐国内部的原因清楚明了,田氏的新掌门田常忙着弑杀国君清除异己。五年间,齐悼公、齐简公先后被杀,齐国根本无心过问跟晋国的那点皮毛小事。其次,“艾陵之战”令齐国元气大伤,军队士气低落,无心亦无力发动战事。
两位国君被害在先,此时的齐国,显然已处田氏即将取代公室的前夜。两位国君的死令田常不安,生怕惊动哪个极富正义感企图替公室伸张冤屈的诸侯国,到时一呼百应,田氏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无论对有一战血仇的吴国还是有领土纠纷的晋国,或是无甚交集的越国,田氏都最大程度的释放善意,只求回避战事。
对晋国而言,原因简单得多。“亟治之难”消耗了晋国的实力,公室无意也无力掀起战事。赵毋恤曾感叹晋国无力支援吴国,除了卿族各自为政对盟友的困境采取漠视的态度,还有晋国军力被削弱的原因。
“春秋五霸”中最先称霸气势也最盛大的两个大国,在历史的时钟走到春秋末期时,已经发展到无心无力再战,可见霸权已走到穷途末路。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闪耀在这片星空上最耀眼的星星来自江南而非中原,也不是东海。
智瑶向晋出公提出要征战齐国,原因是清算旧账。此时此刻提出这样的主张,晋出公十分吃惊。如今的晋国是什么景况,晋出公不会不清楚。当然,为了说服晋出公,智瑶又给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树立晋国的威望,趁机强化君权,提升公室的权威。
晋出公是晋定公的儿子,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在位时公室地位提升还得归功于智瑶的爷爷智跞。正是因为他的运筹策划再加机缘巧合,晋国最嚣张跋扈的两大家族被迫出走,剩余四家也因此变得服服帖帖。
既有成功案例在先,晋出公对智氏家族也是非常信任倚重。尽管心有疑虑担忧,晋出公仍然选择对智瑶的决定完全听从,全力支持。
晋国军队即将抵达齐国边境,齐国的探子早已将军情上报,田常命高无邳率军迎战。
都是有身份的大国,之所以开战,并非有刻骨深仇,也不是为了炫耀武力。所以,一开始战役的性质就定了——只为逞威,不打歼灭战。
晋齐双方隔着国界线对峙,各自在自己的地盘安营扎寨。
智瑶趁着夜色掩护,骑马沿着边境线巡察,想一探齐军的虚实。没想到才行进不到一半,马突然受惊,发足狂奔,急得智瑶赶紧勒紧僵绳。幸好,这匹马跟随智瑶多年,很快便平静下来。惊魂未定的智瑶赶紧勒马掉头回到晋军的营地,一头扎进去,再没出来。
智国和张武都在营帐中,看到智瑶神色惊惶,赶紧上前安抚。听智瑶说起经历,二人都吓得不轻。
“大战前夜,战马受惊,实非吉兆。”智国面有忧色。
“若是发生在他人身上还好说,偏偏主帅坐骑”说着,张武也陷入沉思。
宥于当时人对自然的了解所限,许多偶发的自然现象会被曲解为来自老天爷的暗示。比如战前帅旗被吹断会被认定是出师不利的征兆,要么推迟再战,要么可能连夜撤军,躲开即将降临的灾厄。
马是很有灵性的动物,是冷兵器时代的战略物资,更是骑乘者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战友。战马是受过训练的,对铠甲兵器战车以及大战爆发时的吼声叫声厮杀声是免疫的。它也能感知战争爆发时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能临危不惧有条不紊,皆因训练有素。
正如现代的犬类,若是居家宠物,哪怕听到燃放烟花炮竹都会吓得四处躲藏。可是军犬不会,它们受过一系列专门应对战场的训练,对枪炮声习以为常。
大战前战马受惊而狂,显然不是什么声音吓到它了,而是它预感到什么威胁,或是有外物入侵令它不安。对于把战争称为“凶器”的古代人,更倾向于认为马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所以急于逃离。
马与主人朝夕相处,心灵相通,马所感知的,差不多可以等同于主人即将要面对的。换句话说,死亡的气息在某处静静等待,只等某些事件发生,它便要现身施法。
“而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智瑶也是相当矛盾,理性和感性交战激烈,他也难以取舍。
“要不,我们再占卜一次,若是不吉,再撤退不迟。”智国提议。
“出征前国君已占卜过,若是再行占卜,恐怕违逆神灵,无法起效。”张武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道。
占卜不是小事,通常逢国君婚娶或是大军征战才会施行。一般是只占一次,诚心实意,效果最好。若是多次反复,会被视为态度不庄重有儿戏之心,有违神意。
“不必占卜!”智瑶摆摆手,此时他的神情不再惊疑不定,而是严肃冷然,眼神也变得坚定冷静。“宗庙已经给出答案,不必存疑。再者,齐国侵我领土,我军出战的目的乃讨伐有罪者。若是天要降罪,罪在齐而非晋,何惧之有?”
第二天一早,智瑶一身戎装整顿军队,对军士发表了一番激动人心的战前动员。主帅态度坚决信心满满,晋国军士大受鼓舞,誓要夺回领地,全力以赴,为国捐躯,视死如归。
双方在齐国境内梨丘遭遇,展开激烈厮杀。
从旭日东升杀到太阳西斜,双方都精疲力竭,由开始的不分胜负各有得失到晋国渐渐占据主动,最后以齐国名将颜涿聚被智瑶生擒结束。大将被捉,齐军像失了头羊的羊群,四处逃散,溃不成军。
智瑶凯旋而归,受到晋出公的热情款待。这是晋国近年来少有的对大国的征伐,既是久违的主动出战,也是期盼已久的克敌制胜。
这次旗开得胜给了晋出公莫大的信心,仿佛晋国已经日暮西沉的霸业已经渐渐苏醒,准备再续辉煌。若能如此,身为霸主的晋侯和仅仅是一国之君又不同。
智瑶兑现了他的承诺,让晋出公树立了权威。对内,另外三卿对公室变得更顺从,对外,诸侯国已久不见晋国发威,以为老虎已是卧倒病榻的猫。这次胜利让它们重新见识到晋国绝非实力大挫,只是在积蓄力量务求一击即中而已。
当然,智瑶的好处更多。
中行氏、士氏被驱逐后,他们的封邑,大部分被四家瓜分,小部分则回到公室手中。智瑶借机跟晋出公讨要赏赐,他打定主意,先把公室的要到手。有了这些,智氏跟三卿的距离就会越拉越大,日积月累,智氏成为第一强族指日可待。
四卿之中,智瑶的地位最高年纪最轻,却是孤家寡人。其余三卿私交本就好,因为赵氏的缘故,韩魏对智氏也是爱搭不理。不过智瑶不在乎这些,他不屑于跟他们为伍,他享受独占鳌头的意气风发。尽管他们有三家,仍然必须听命于他,这让他自信心爆棚,有种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傲然威风。
不得不说,智瑶是个聪明有胆识的人才。战前的集思广益深思熟虑,足见他虽然想壮大自家实力却不莽撞冲动,而是有计划有步骤。任用贤士采纳良策,可见他是位能听得进意见的首领。
战马受惊,他并非毫无畏惧,毕竟他也受时代所限,是那片土地养育出来的血肉之躯。但是,他仍坚持既来之就战之,不受所谓天意降临的影响,十分难得。
伐齐一役,无论战前、战中、战后的筹划准备,都是围绕强大智氏家族的宏大蓝图。事实也证明,他有能力、有气魄、有手段、有决心把他想要的一一落实。
智氏家族是否能成为第一卿族,全系智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