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赵鞅亲自任命的辅佐少主的“顾命大臣”之一,董褐已经辞去朝中职事,一心辅弼赵毋恤。他跟楚隆一道,一左一右,一内一外,担任赵府家宰。他们职责分明又有交叉,赵府的大事要二人共同拍板才能定案,若是二人意见不和,则上报赵毋恤定夺。
上次在集市遇到赵毋恤时,他只育有一女,几年后又喜获麟儿,凑成一个“好”字。
依他跟随赵毋恤几年的经验,但凡他吩咐过再三申明的事情,绝对是不容质疑要求绝对服从的。所以,他虽惊讶于赵毋恤要参与孩童游戏,也对自己将要参与其中手足无措,仍然提醒自己:务要全力以赴!
两个大男人的对决正式开始。
赵毋恤不必说,蹴鞠高手再加多年体力劳作,早就练就一身肌肉。虽然无法跟现代健身房的器械加上教练的科学指导再辅以营养师的配方练出的六块腹肌相比,但是他体力过人,身体灵活,加上个子高,手长脚长,“鸡仔”处境堪忧。
董褐是赵府的文胆智囊,对内为主,经常为赵毋恤谋划定计,运筹画策。他跟赵毋恤一般高,却非文弱书生。父亲董安于对他的教诲,除了熟读史书兵法耳提面命,农事耕作也再三叮嘱,不可懈怠。
在董安于看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无用的书生,只有衣食无忧的贵胄子弟才有资格做这样的人。书香之家,虽以读书为主,却不能忘食从田地出。时常劳作,提醒自己感恩惜福,才能脚踏实地,避免浮躁膨胀。
跟赵毋恤的劲瘦黝黑不同,董褐的身材健壮魁梧,若是真的跑动起来,他的体力跟赵毋恤应该不相上下。
是骡子是马,一遛便知。
游戏一开始,赵毋恤左突右击,董褐随着他的节奏奔忙,“鸡仔”们很快便体力不支,连连被捉走几只,送入“鹰”嘴。随着“鸡仔”数目的减少,队伍变短,形势开始逆转。
究其原因,董褐开始用脑子思考对策也是功不可没。他发现,赵毋恤的移动是有规律的——最初身体移动的方向是故意误导,眼睛表露的才是他的最终意图。发现这个重大机密后,他不再随赵毋恤起舞浪费体力,而是先发制人,打乱他的节奏。赵毋恤的身体和眼神的背离被搅乱,节奏开始由董褐掌控。
他们的游戏规则中有一条:若是老鹰一刻钟内捉不到一只“鸡仔”,母鸡一方则得一分。这样做的原因在于,这个游戏的一开始,对老鹰显然是有利的。
因为“鸡仔”越多,意味着母鸡身后的队伍越长,前面的用力跑,后面的被甩开,只要一脱离队伍,很快就被老鹰抓住。为了保护相对的公平,才有这个规定。
随着漏壶里的水一点一滴的消失,母鸡一方分数慢慢赶了上来,双方比分越来越接近。
赵毋恤停了下来。此时的他,喘气粗重,汗如雨下,衣衫湿透。万万没想到,一个孩童的幼稚游戏竟能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这个运动强度,比骑马蹴鞠大多了。他摇摇头,半蹲着,两手叉腰,对董褐说道:“我认输了,算你们赢!”
“哇——”仅剩的“鸡仔”和已经阵亡的闻之大叫大笑,手舞足蹈。他们赢了,而且赢的对象是平日里看到就害怕到不敢靠近的赵家首领。
其实,孩子们对赵毋恤本来没有什么敌意。虽然跟古时崇尚的唇红齿白温良恭顺的玉面公子模样相去甚远,赵毋恤并非嘴凸脸塌的怪物,也不是阎罗气势青面獠牙。按照现代的标准,他算是位型男——肤色健康、线条完美、英挺锐利,五官也端正,不多一个鼻子也不少半只耳朵。
教坏孩子的都是大人。兄长和嫂子们对赵毋恤充满敌意,在孩子面前不遗余力的诋毁抹黑,让孩子对他敬而远之。仿佛把仇恨传承下去就能改变赵毋恤的赵氏宗主身份,又或者是想借此削弱他在赵家的威严。
孩子们的心事简单,这样一个被父母描绘成狠毒暴戾的凶神恶煞竟然输给了幼弱无助的他们,足以降低他们的防备恐惧。他们围拢过来,抱着董褐的大腿,投以无限崇拜的眼神。转过身则两只手食指戳地,对赵毋恤做“鄙视”的手势。
董褐是既好笑又无奈,孩子们对他的热情让受宠若惊,左手扶一个,右手提一个,根本忙不过来。他看向赵毋恤,想要致歉。毕竟,在孩子们面前让家主难堪,绝非好事。
赵毋恤冲他摇摇头,对孩子们的“恶意”抱之一笑。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充满感动。
对他的敌意排山倒海的那天起,他曾告诉自己,树起免战牌,不理不睬,笑骂由人就是最好的应对之策。今天输掉比赛输掉所谓的“颜面”之后他发现,解决之道其实有很多。
他可能一时半会无法改变兄长们对他的看法,但是他们终究会老去,未来是子侄们的。若是他能先改善自己在子侄们心目中的形象,兄长们的态度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今日之事很快会在赵府上下流传开来,更年长的子侄也会得知此事。由他们的弟弟妹妹传播的消息,可信度是可以依赖的。通过这件事,让他们了解到,赵毋恤并非杀人不眨眼的狂人恶魔,他们定会对他释放善意,至少恶意会减少。
当然,他也可以借此契机,不时造访兄长。许多误解之所以能一传十十传百人人信以为真,根源正是不了解引发的误会。
从前,山不就他,他也不动如山,如今,他要主动就山。想通了这一点的赵毋恤咧嘴笑了,这是丧期三年以来,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赵毋恤的眉头舒展了,吴王夫差的命运却来到了面临决断的最后一刻。
经过三年的围困,姑苏城已是人疲马乏,弹尽粮绝。人心惶惶已到了临界点,入冬过后,南方特有的阴湿寒冷会逼得人意志更加薄弱。越王命人向城门投掷馒头,暗示守城军士若能主动开门投降,可保性命。
饥饿膨胀人的恶胆,凄雨冷风突破人的忠诚,越来越多对馒头妥协的军士开始考虑弃暗投明。“笠泽之役”结束过后,他们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从前是连年征伐,餐风露宿,虽然辛苦,奈何以行伍为生,职责所在,只能认命。平日里图的是温饱,战时图的则是战胜一方可以尽情掳掠失利者的女人财物,顺手牵羊发点小财。
五年前的大败,后果是致命的。从此国力大衰,只剩下死守被困。看不到突围逆转的希望,整个军营哀叹连连。最近三年,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军粮被扣减,军饷是一拖再拖。家里嗷嗷待哺的几张嘴,已经连续三月每日只有一顿。春夏还好说,腊月寒冬胃口大开,那点米粮哪够抵饿?
羊群效应一升级,越军分化吴军的效果立竿见影。距离十二月还有三天,姑苏城破,越军蜂拥而入。他们呼啦啦冲入吴王宫殿,抢夺美女珍宝,杀人放火,争着抓吴王邀首功。
来不及梳洗整面的吴王夫差被一群穷凶极恶的越兵一把擒住,拽出宫门,摁倒在越王勾践面前。
“败军之臣,有何话说?”越王勾践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那些年对吴王卑躬屈膝的屈辱需要一场淋漓尽致的羞辱方能弥补。
“成王败寇,孤无话可说。”吴王不称臣,仍以王者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