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白公之乱(2)

“老爷请。”此时的家宰,心乱如麻,脑子一片空白。使者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还提到好几个名字,以他过目不望的本事,本应马上记住,原封不动的转述给家主。无奈太过震惊,听到宫廷大乱,已经吓得脑子断弦,什么也想不起来。

宾主相见,都是旧识。报信者是从王宫跑出来的侍卫,曾是沈尹戌的旧部,在“柏举之战”中试图把沈尹戌救出,无奈寡不敌众,沈尹戌只得命其先行逃走,保住了他的性命。

沈诸梁定居叶邑,他本想追随,沈诸梁却婉言拒绝。一来他在王宫护卫楚王,前途无量,不好耽误;二来他与沈家渊源太深,沈诸梁担心会成为话柄招来非议。

两人一别已近十年,一见面都红了眼眶。来不及道别后经历,怀想昔年岁月,侍卫把事情大略快速给沈诸梁描绘了一遍。

原来,白公胜劫持了楚惠王,自立为王。令尹、司马都被诛杀,死在朝堂,反抗者更是无一例外都被处死。

沈诸梁听完,眉头紧蹙,频频摇头,心痛不已。

“在下冒死逃出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叶公。无论如何,请叶公务必前往郢都营救大王,绝不能坐视白公忤逆犯上篡位当国。”为了方便赶路,这位武将一身便装。此时的他,头发纠结,面庞沾满尘土,衣角还有雨水溅到的泥点子。

“容老夫想一想,到底该如何应对。”沈诸梁叫过家宰,带风尘仆仆的侍卫梳洗用膳。他则将自己关在正厅,陷入沉思。

“白公胜,白公胜,该死的白公胜!”先是低声轻呼,紧接着是大喝一声,沈诸梁的右掌朝桌面用力一拍,桌上的物什左摇右摆,似乎很是好奇主人为何如此震怒。

白公胜何许人也?为何要抢夺王位,还要杀害重臣?

楚平王主政时,对佞人费无极十分信任,为其唆摆,抢了太子建迎娶的夫人占为己有。因为做贼心虚,害怕太子心怀怨望,迟早要报复,于是又听信了费无极的诬告,以为太子要谋反。最后是决定先发制人,导致伍子胥父兄被杀,太子建则逃亡宋国。

彼时的宋国,公室正与权臣内讧,爆发了震惊中原的“华向之乱”。此次内乱几乎席卷所有诸侯大国,破坏性极强。为了避免被波及,太子建辗转去到与宋国相邻的郑国。

毕竟是楚国的太子,郑国跟楚国又走得十分近,郑国人对太子建十分友善,将其奉为上宾。

在郑国呆久了,太子建又去晋国走了一趟。此时的晋国,因为怨恨郑国与楚国走得太近,正想报复郑国。他们想利用太子建为内应,制造郑国内讧,晋国好乘机出兵,占领郑国。

太子建虽是楚国太子,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明白,父亲对费无极言听计从,已经认定他谋反,绝无可能再将王位传给他。于是答应了晋国,离间郑国,以便间接报复楚国。

于是,包藏着祸心的太子建重新回到郑国。

郑国待他仍热情有礼,一如从前。在此期间,太子建跟晋国的细作一直保持密切联系,双方甚至约好了偷袭郑国的时间。恰在此时,太子建府中的小厮向郑国君主告发了太子建。郑国马上派人前来查看,当场逮到晋国细作,审问之下真相大白。时任郑国国君郑定公大怒,下令处死太子建。

按说合谋突袭是最高机密,太子建应该高度谨慎,小心避人耳目才是。谁知这位太子,不知天高地厚。已经沦落到流亡他国的境地,本该感恩郑国的款待,谦虚礼让,厚待下人。偏偏公子哥脾气暴躁,一言不和不是骂就是打,奉命来侍侯的人是叫苦不迭,恨不是早早送走这位瘟神。

因此,下人们都急于搜罗他的过错,想把他驱离。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他们等到了,并且是人赃并获,抓个现形。

郑定公的做法是符合郑国国家利益的,无论太子庶人,危害郑国的一律是敌对分子,格杀勿论。太子建虽出身尊贵,引狼入室回报郑国,就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不值得怜悯。

太子建出逃时,已经有婚配,生了个儿子,人称公子胜,带在身边。郑定公把太子建杀死,随行的人则被驱逐,公子胜等人只好去了吴国。

楚惠王继位后,楚国大局稳定,令尹子西提议将公子胜召回。

“唉”沈诸梁长吁短叹,走了一会儿又停下来,捶胸顿足道:“说了不要迎回来,偏偏你一意孤行,现在”

沈诸梁的心,先是被宫廷易主震惊,接着是为令尹司马被杀痛心,听到罪魁祸首的名字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忧心、愤怒、悲伤、焦急、懊悔、内疚,各种情绪交织,啃噬着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者的心。

由于沈尹戌战死的缘故,楚王对沈氏格外体恤,多有赏赐抚慰。沈氏父子平日里待人谦和,遇事多有独到见解,朝中勋要贵胄都愿意与之亲近相交。

令尹子西比沈诸梁年轻,对这位颇有声望的长者,向来尊崇有加,所以二人时常一起论政闲谈。萌生召回公子胜的念头后,令尹曾找过沈诸梁,想听听他的意见。

“王室大伤,总算缓了过来,从前流落在外的子孙,也该迎回为国效力了。”说着,令尹顺势把话题引到了公子胜身上。

“令尹之仁,老夫佩服。只是听说公子胜为人,狡诈暴戾,不能容人,若是不能约束,恐怕反受其害。”沈诸梁听说过这位流亡太子的后人,因为性格强悍,名声在外。

“父亲遭遇迫害客死他乡,难免乖戾狭隘,情有可原。”提起这位王室子侄,令尹充满同情。毕竟,他本该是国王人选,却因父亲遭遇不公,受累辗转各国,流离他乡。

“暴躁轻浮,少仁多怨,好斗争勇,这样的人,要委以何职?”

“公子胜刚勇好武,安置边疆,正可展示其长,护卫领土,震慑敌国。”令尹信心满满,早已做好安排。

“公子胜心怀怨恨,造成他际遇的人事又已不在,根本无从宣泄。若是将其召回,不能宠爱信任,只会加速他的恨意。若是对他信任倚重,他又会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一旦私欲得不到满足,他一定想报复往日的仇怨。若是国家有了事端,他就会借机发挥,搅得上下不安。”沈诸染对这位王室子弟的评价相当低。

他没有说出口的担忧是,若是到了那一天,恐怕将他迎回的人会首当其冲不得不承受他的怨怒。到时,令尹便是好心得不到回报,还给自己招来非议。

“若是他仍心有怨恨,我会以德安抚,好好待他,让他忘掉仇怨。”令尹子西心怀长者的慈爱包容,打算用爱感化愤世嫉俗为恶多端的浪子。

沈诸梁猛摇头,轻抚额角,不胜烦恼,为何令尹一门心思要引狼入室呢?无奈两人相交甚洽,只得继续耐着性子劝道:“并非人人都能以德感召。品行端正者,以礼相待不会侍宠生骄,稍有怠慢也不会报怨生恨,地位高低他都能坦然处之。邪佞作恶者则不同——”

令尹看着沈诸梁,心中不以为然,出于尊重,仍是频频点头,示意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