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白公之乱(1)

卫国的内乱因为国小影响有限,很快被遗忘。除了孔子为子路哀悼痛彻心扉难以自抑之外,其余被牺牲的无名小辈连名字都没留下。国家易主,朝臣换代,重复昨天的故事。

反倒是南方大国楚国看起来一片祥和,国王开明谦让,任贤用能,身为叔父的令尹、司马同心协力辅助自己的侄子,致力于让这个已经恢复元气的大国重新焕发昔日的风采。

正值三伏,暑气逼人,日头已落仍热气难挡,只有戊时过后,凉意才浮出水面,给被折腾了一日的苦主些许慰藉。

此时,叶公沈诸梁正在自家庭院独自小酌。清风徐来,荷塘花叶摇摆,偶尔鱼戏莲叶的响动,给静谧的院落凭添几许生机。

自从被分封到叶邑,至今已近三十年,叶邑已然是他的第二故乡。回想初到叶邑,楚国新败,父亲阵亡,陌生的环境,寂寥的身影,夜深人静,难免凄凉,顾影自伤。

叶邑位于楚国北面,是楚国北上的门户,军事要地。虽然如此,该地百姓的日子却十分艰难。一来地域狭小,土地贫瘠,二来水患严重,经常受灾。由于天时地利皆不利,许多人为了谋生纷纷背井离乡,人口稀少,经济更是难有起色。

环境的恶劣逼得叶公无暇顾影自怜,思及父亲生前的教诲,叶公决定将家仇国恨暂时抛在脑后,改善所治县邑百姓的生活为要。

首先要治水。要想驯服水患,兴修水利是当务之急。叶公自小好读史书兵册,他知道,当年孙叔敖借古道泄洪,筑陂塘灌溉农田,造福一方。如今遭遇相同,他也要着手修筑水利工程,才能变害为利。

为此,他找来当地了解山势水文的官员、土生土长的老翁以及村落中有见识有勇力的后生,收集他们手中掌握的资料、听他们描述他们的经历,包括祖辈传说都不放过,最大可能的了解水患,以便将其彻底征服。

经过近半年仔细慎重的勘查测量,观察走访,筹集资金,征集物料,招募人手,挖沟引渠终于提上日程。由于准备充分,各种预案成竹在胸,东西两条水渠很快峻工。西陂用于拦洪,东陂则主要拿来蓄水。

经受了雨季的考验,两条陂塘不负重望,将水分流,蓄积起来,以备旱季灌溉之用。为了调节水量,枯水时节,又将方城外水量丰富的山泉引入其中,供良田所用。

水的问题得到解决,百姓为之欢呼,流民归田,人口开始恢复。

接下来是地域受限如何解决——这是叶公一到当地就发现的问题。身为边关重镇,一旦战役发生,军士驻守需要许多粮食,必须开拓领地,地广人多,供给才能有保障。若是固守旧地,维持现状,一旦战火燃起,此地难担重任。

出于长远考虑,扩张领地已是箭在弦上。为此,叶公一面命人开垦荒地,一面坚固城防,多项并举。整个叶邑因为他的到来,呈现出热火朝天欣欣向荣的气象。

正是因为这一系列改善民生的举措的实施,叶邑人口增长,经济繁荣。楚王得知后,屡次赏赐,还当着群臣的面对他大加赞赏。

当年,周游列国的孔子,听闻叶公在当地的卓著政绩,不辞劳苦,辗转前来,就是为了与他会上一面。

两人会面之后,叶公向孔子请教如何治国。

孔子淡淡说道:“近者悦,远者来。”

所谓“近者悦”指的是治下的百姓乐于拥护,“远者来”就是境外的远效的前来归顺。如何达到这个目标,当然是孔子一生都在极力推广的“仁政”。

把眼光放远一些,近者未必局限于本国本县。陈、蔡一直是楚国的附庸,由于地处楚国北上争霸的交通要道,成为楚国的北方门户。

孔子其实是想借叶公之口,奉劝楚国的统治者,若想成为大国,想王天下,要由近及远。不要让邻国陷入战乱兵戈,体恤弱小,怜悯矜寡,远方他国感受到这股仁德之风,自然会心动向往,行动归顺。

被泽而悦,闻风而来,则近者悦,远者来。团结本国人,与近邻友好,影响会慢慢扩展,不了解的远国也会慕名前来。

“言犹在耳,斯人却已远走。”沈诸梁感慨过后,连浇三杯酒,祭奠一面之缘的孔子。

子路死后,孔子悲伤过度,卧病不起,待到起身下床,身体已大不如前。回顾一生,从年轻时求学上进,到小有名气,为齐君赏识,再到行相事,可说是步步走高顺心顺意。

岂料光耀短暂,很快就幽暗迷离。出走他乡十四年,惶惶如丧家之犬,迷惘困窘,性命几次危在旦夕。再度返回鲁国朝堂,虽然并未寄予厚望,现实却比预想更残酷。

政见不合,儿子离世,昔日追随的弟子纷纷或死或走。从前虽一样不被公室接纳,至少思想的同行者仍簇拥左右,如今是真的行单影只,寂寥冷清。

思及此,孔子只得驻足而望,盼着子贡。欲眼望穿,终于见到来人,他才恋恋不舍的闭上双眼。

公元前479年四月,孔子卒。享年七十三岁。葬于鲁城北泗水岸边。

虽只匆匆一面,消息传到叶邑,沈诸梁仍是唏嘘良久。他和孔子年龄相仿,如今也是年过古稀,虽然出身名门,现在又主持一邑,需要烦忧的事情却不少。

虽然名声在外,他仍心系王室。东面的吴国,因为越国的侵扰,对楚国的威胁已不足为惧。北面的诸侯小国,或与楚或与齐关系亲密。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他却隐隐不安。

“老爷,夜来风大,别着凉了。”夫人把外套给他披上,接着便站立一旁,不说话也不肯离去。

沈诸梁知道,这是要他安寝的意思。他轻轻笑了笑,乖顺的随夫人转身而去。谁让他是阖府年纪最长的,只得被当成掌中宝看护着,不能冻着,不能热着,不能饿着。

这一夜,沈诸梁睡得并不安稳。他梦到先君,似乎有话要叮嘱于他,可是他凑上前去,马上有个青面獠牙的怪兽冲出来,拖走先王。

正不知是梦是真,想要翻身确认,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老爷——老爷——不好了”

沈诸梁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竖起耳朵,想听真切。意识仍然模糊,努力倾听,似乎是家宰的声音。此人向来稳重,为何此刻却如此惊慌?难道是失火了?他披衣下床,身边的夫人已经醒来,为他点灯,照清路面。

门一开,家宰一头一脸的汗,上气不接下气,粗重的喘息声围绕沈诸梁的耳朵。

“何事如此慌张?”睡得昏昏沉沉被打断,沈诸梁有些不耐烦。

“王宫来人”家宰一路跑来,在门口大吼几声之后,声音竟有些嘶哑。他的神情十分焦急,可是气还没跟上,顿了好一会儿,终于气顺,立马说道:“大王被劫,国家易主,宫廷血流成河。”

“啊?”沈诸梁瞪大眼睛,脊背挺得直直的,脑子里有两个字在反复跳跃——“易主”?当今大王是先王之子,有两位叔父辅佐,内政稳定,近来朝野并无大事发生,也未听说有哪位太子异动,或是哪股势力要与公室抗衡。唯一的可能难道是

强行压抑心中的不安,沈诸梁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家宰,摇摇头,大声说道:“带我去见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