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形势恶化(3)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两大家族的宗主是错愕之余大为震怒。国君虽无明文派遣他们围攻赵氏,可是从他们攻打赵鞅那天算起,已经持续将近四个月,如果他们真是“谋反”,为何现在才派兵前来?显然是有人颠倒是非黑白,在国君面前故意中伤两家。

再者,从赵鞅一伙从绛城逃到晋阳城那天起,籍秦就被调来跟他们一起平乱。虽说是中行氏下的令,可是国君也没反对,不就是默认赵家谋反?

被国君耍弄的不堪,连同被公室背叛的愤怒,再加上从平乱英雄到叛国罪臣的身份转换反差太大,中行氏和士氏彻底爆发了!他们要把刀枪瞄准晋定公,因为是他言而无信两家才被逼到如此境地。既然当初默许了就该支持两家到底,如此反复无常,实在不配为人君!

紧要关头,天佑两家,有个人挺身而出,企图制止他们的过激行为。

这个人叫高强,说起他的来头可不小。

公元前545年,齐国权臣庆封多行不义积怨太深树敌太多,被鲍氏、田氏、栾氏、高氏联手驱逐。从此,齐国的政坛,四大家族揽权用事。

栾氏的始祖叫子雅,姜姓,名灶,又称公孙灶。

高氏的始祖叫子尾,姜姓,名虿,又称公孙虿。

子雅、子尾都是齐惠公的后人,又都同时在齐国掌权,世人称其为“二惠”。有个成语“二惠竞爽”比喻两兄弟都是好样的,就是由此得来。

两兄弟的确没有辜负这个成语,在齐国执政十多年,顺风顺水。当时的齐国公室已经走向衰弱,高氏、栾氏的存在是对公室权力的维护,同时也是对强族的制衡。

两家对齐国的地位影响力,引一例足可窥斑见豹。公元前539年,时任中军将的韩起奉晋平公之命去齐国替平公迎娶齐景公的女儿少姜。高氏家主公孙虿(即子尾)命人将出嫁女子换成自己的女儿,将少姜嫁给别人。

这个掉包计很快便被左右识破,韩起却假装不知,仍然将假公主当成真的带回晋国嫁给平公。有人不解,问韩起为何不揭穿高氏的伎俩。韩起淡然解释道,两国联姻就是要拉近彼此关系,既然要与齐国交好,为何要得罪他的宠臣呢?

你可以说韩起滑头是非不分,可是这场婚姻的目的何在,他一定十分清楚。身为执政,韩起此行的目的是联姻,既是已成姻亲,自然要相处融洽,包括跟齐侯及政要保持良好的关系。戳破谎言,两国交恶,韩起有什么好处?答案是没有,结局是损人不利己的两败俱伤,何必?

由此可见,在齐国的政治圈里,两兄弟是当仁不让的话事人。权大势大人胆大,狸猫换公主如此明目张胆的事情都可以随心所欲。

这是外交上的例证,再说内政。

同年年底,栾氏家主公孙灶(即子雅)去世,时任卿相晏婴非常沮丧,他感叹道:“子雅一走,栾氏危矣!姜姓将要削弱了!二惠竞爽犹可,而今走了一人,姜氏危也!”

五年后,高氏家主公孙虿(即子尾)也去世。此后,栾氏由栾施主政,高氏则由高强世袭。

彼高强就是此高强。

栾施和高强同为公室之后,父亲又是好兄弟,二人自小便是好朋友。继承家业后,更是如漆如胶,亲密无间。话说“富不过三代”,在波诡云谲的政治圈,竞争更是残酷惨烈,贵过二代都难。两位官二代从小娇生惯养,不知官场险恶,不思低调做人,反而骄奢淫逸,酗酒成性。

很快,恶果显现——二人的骄纵散漫被田氏利用。田无宇先是散布谣言离间二人,谁想哥俩好不中计。一计不成,田无宇又生一计。他联合鲍氏,陈说两位公子的种种不是,如若不除,不仅危害朝堂安危,更会损害自家利益。

谎言重复一千遍便能成真理。

很快,鲍氏就被说动,跟田氏联手,趁栾施、高强喝得酩酊大醉之际发兵突袭他们的府邸。神智涣散的二人慌乱之中想冲入宫室挟持景公威胁田氏、鲍氏,无奈将帅无能连累三军,两只醉猫仓促应战,带领的皆是手足无措的家兵,何来战斗力?最后,两人只得败走鲁国。

几经辗转,高强来到晋国,投靠中行氏,成为其家臣。

中行氏和士氏准备发兵攻打晋定公,高强立马上前劝说道:“三折肱知为良医(三次折了胳膊就会变成良医)。唯有攻打国君万万不可,原因在于,百姓是不赞成的。当年若非企图杀入宫室劫持国君,在下也不至于背井离乡流亡他国。”

现身说法之后,高强继续道:“而今的情势,三家各怀鬼胎,难成合力,只要将战事拖延下去,慢慢消耗各各击破就能赢得胜利。一旦我方取胜,除了我们,国君还能倚靠谁?如果讨伐国君,这是逼迫他们同仇敌忾,到时候,对我方是万般不利。”

言为心声,时隔三十五年,当年不可一世的贵公子高强仍然在为从前的躁进无知狂妄悔恨痛心。从一国之卿寄人篱下沦落为他人羽翼,心理上的落差唯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或许在午夜梦回,他也曾幻想,假如一切重来,一定会戒酒节制,谨言慎行,而非我行我素自命不凡。毕竟,当时的“四大家族”中的田氏、鲍氏对公室的觊觎是人皆知,偏偏他和表兄身在其中被欲望蒙蔽了眼睛,看不清权力斗争的变幻莫测。

如今,中行氏和士氏面临跟他当年同样的境遇,他希望他的经验教训能为两家提供借鉴。相形之下,两家面临的大势比他们当时面对的要好很多,结果也乐观很多。

中行氏和士氏被三家围攻,虽然事发突然,却非神智不清毫无准备遭遇突袭。他们兵勇将能,准备充分,只不过枪口从赵氏转移到三家,换了对手而已。

再说了,通过观察三家对两家的前几波攻势,他也看出来了,对方虽兵众,其实都无心作战。众不胜寡失利连连就是最好的佐证。

中行氏和士氏扑向赵家时,他们已经在舆论上占据上风——向平民百姓宣告,赵鞅滥用权力杀死大夫,罪不容诛,两家奉君命讨伐祸乱者。

朝野上下,街头巷尾都站在两家一边,两家连同籍秦带来的军士是团结协作上下一心。他们知道战事的性质目的原因,打起来是心中有数手中有力。

三家则不然,虽然经过不知怎样歪曲让国君判定两家有罪,他们的依据依旧如海市蜃楼站不住脚。或许,下意识里,他们也会担忧,说不定下一刻自己也会被曲解成谋逆者。

再者,平民百姓对此也是十分困惑——为何两家竟被判谋反?说好的平乱者怎么突然变成造乱者?

三家打两家,借口本就脆弱,再加战场失利,只要任凭情势发展下去,优势一方继续巩固,劣势一方就越发颓丧。待到打败对手,整个晋国就都听命于他们,岂非转危为机逢凶化吉?后世谈论此事,简直是扭转乾坤的绝佳教材。

从前,六家明争暗斗从未摆在台面,就是害怕晋国定下的规矩:“始祸者死”。为此,各家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陪上全副身家得不偿失。

现在是天赐良机,六家同场竞技,主导这一切的正是稀里糊涂的反复之君——晋定公。不仅不要攻击他,甚至要感谢他的反复无常才对。是驴子是马,牵出来遛才知道。通过这次混战,恰恰证明中行氏、士氏是当之无愧的大族强族。目前只要做一件事即可——把优势维持下去,胜利就是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