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晋阳始成(1)

这天,赵府格外热闹。

赵鞅一早就和一干谋臣门人聚集在一起,宴饮从天一亮就开始。

“果然是有志者事竟成,一座城横空出世,实在令人震撼。”说话的正是昔日在鲁国差点逼退“三桓”的季氏邑宰阳虎,投靠赵氏后的他照样混得风生水起,跟赵府上下无一不熟络。

“不愧是先主引荐给宗主的辅佐才臣,若非董叔坚持己见,此城怕是难成。而今既成,将来定是兴族定家的堡垒依托。”一向快人快语率性真诚的周舍看向董安于说道。

“幸好当时没有极力阻挠,否则岂不羞愧难当?”尹铎压低声音说道。一边说,一边对周舍挤眉弄眼。今日出席者难免有当日反对修筑晋阳城的同僚,若是听到这些话,未免难堪。

是的,今天是赵氏的大喜日子。之所以破例一大早就饮酒作乐,实在是有天大的喜事要庆祝——历经三年,晋阳城终于落成!

城池坚固,深沟壁垒,城墙宏伟,巍然耸立。城内宫室巍峨,店铺林立,街道平整,四通八达,可满足上至赵氏家族下至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分散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城门均设有楼观,用于瞭望戒备。城中还设有养马场、较场供军士训练休憩,可说是功能齐全,民用与军备兼具。

整座城的结构设计均依照了当时的最高标准,宫室城防的布局也最大程度的利用了所在的地理优势。无论是外观的优美,还是整体的实用,都可独步各诸侯的城邑。可说是鹤立鸡群,别具一格。

“董叔之能,赵氏之幸。”面色酡红的赵鞅环视众人,神情自得,兴致高涨。

“在下之所以能施展拳脚,全赖宗主信任。”说着,董安于恭敬的朝赵鞅作个揖。

“三年了,不容易啊。”蔡墨十分感慨,连声叹息。

想当初,董安于列出预算,看到要花费如此巨大的民力财力兴建一座城池,所有人都表示惊讶不解,反对者甚众。毕竟,赵氏要解决的问题,至少在那个时候看来,远比劳民伤财建城重要得多。

三年过去了,事实证明,晋阳城的建成,意义非比寻常。

先不说外部局势的演变,光是内部已是暗潮汹涌。

首先是第一大族士氏。士氏的族人中,有个人名叫士皋夷。这个士皋夷是士鞅的族弟的儿子,是现任下军佐即士氏宗主士吉射的堂哥。从小仗着得到士鞅的宠爱,才干见识傲视同辈,根本不把士吉射放在眼里。士鞅去世后,士吉射接过家族大任,对这位不知深浅的堂兄也是十分不待见。

这样一个人,对宗主之位的觊觎是不言而喻的。偏偏他跟赵鞅又因小事结下梁子,所以对赵鞅而言,士氏内部的矛盾反而成了好事一桩。至少,士吉射被牵制,士氏的势力发展受限。

当然,前提是士吉射能镇得住士氏家族。如果士皋夷上位,对赵鞅而言则是灾难性的。从前跟士氏相安无事,和平共处,若是势成水火,对赵氏是大大的不利。

再说中行氏。中行寅任上军将,和上军佐韩不信是搭档,两人的性格却南辕北辙,合不到一块。再者,中行氏族大人众,又兼跟士氏合作无间,在朝中的势力远远强过韩氏,因此,中行寅对韩不信的态度十分傲慢,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也不奇怪,名利场中,本就权高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除了韩厥、韩起两位中军元帅,韩氏一直以来都不愠不火。即便韩起执政长达27年,也没能积累多少财富供后辈挥霍。

说到魏氏。魏曼多现任下军将,士吉射任下军佐,两人的关系跟中行寅和韩不信差不多。士吉射的职位虽比魏曼多低,只因家大业大,封邑广大,族人众多且能人干将不少,底气十足。相反,魏氏起步晚,根基浅,被士氏看轻也是情理之中。

再说智氏和赵氏。且不说两家的渊源,就目前而言,虽难免隔阂,仍相安无事,并无利益冲突,维持基本的友好往来。毕竟,身为中军将佐,许多国政要事需要商谈协作。

总的来看,韩、赵、魏三家走得近,且并无任何心结怨恨;中行氏、士氏跟赵氏比较冷淡,也是无怨无仇;跟智氏亦如此。算起来,赵氏跟各家都没有仇怨,算是平衡得不错。

只是,倘若发生大事要选边站,赵氏的境地就会很尴尬。

韩氏、魏氏虽与赵氏关系密切,无奈族小势弱,提供不了多大支援。最强大的两族——士氏、中行氏,偏偏跟赵氏在大方向上不对盘。

最大的变数来自智氏。如果智跞选择站在赵氏一边,天平将会倾斜;如果站在士氏、中行氏一边,就算韩、赵、魏三家联手,也只有落败的命;如果智氏不偏不倚作壁上观,韩、赵、魏三家仍然斗不过士氏、中行氏,最终两方pk,赢家是智氏。

所以,一旦有事情发生,当下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最近十年,六家进行的革新举措中,赵氏最激进最得人心,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是有一点,赵氏家族从赵武时才绝处逢生,到了赵成时更是谨慎守成,恪尽本分,所以,赵鞅手中资源有限,发挥的空间并不大。可以说,这时的赵鞅是野心暴露,名声在外,实力却有限。

在这样的背景下建成晋阳城,无疑是雪中送炭。对赵氏而言,多了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堡垒,在暗流潜藏的变局中,平添一个巨大的筹码。

“也不知怎的,智将军对梁婴父是情有独钟宠爱有加,实在令人费解。”三杯酒下肚,尹铎感慨道。

天色已近黄昏,只剩几位与赵鞅亲近的谋臣能人聚集左右,其余人等已陆续离场,各司其职去了。

“在下也颇为不解。”周舍也摇头,“不过是个没有见识的阿谀小人,如何担得重任?”

“如果卿位可由中军将一人定夺,想必梁婴父已入卿。”蔡墨打趣道。

“既能得智将军所爱,必有其被爱的缘由。我等是旁观者不得其门而入,摸不着头脑也属正常。”董安于倒是淡定得很。

“智跞少年失父,之后又差点失去家族继承人之位,日子过得非常艰难。梁婴父虽才智平庸,对智跞却是发自内心的关怀照顾,时时处处事事替他着想。二人感情深厚,亦师亦友,想借职权之便提携他,既有投桃报李之意,更有拉拢人心壮大智氏阵营的考量,不足为奇。”赵鞅的目光投向窗外,缓缓说道。

“梁婴父恃宠骄横,而今身为大夫已是奢侈放纵,更别说位列卿位,简直难以想象会肆意妄为到何种程度。”尹铎一脸不以为然。

“如果真如你所说,智氏笼络的不是一名盟友,反倒是培育了一名敌人了。”周舍冷冷说道。

“此事怕是难以成真吧。”董安于低头思索片刻,说道:“先不说每家一席早已定下,无人能撼动,即使君主松口,多少大族世家挤破头。论家世资历,怎么也轮不到梁婴父。”

“别忘了智跞跟公室一向往来甚密,国君对他也是赞赏有加。而今他把持军政,君主对他更是言听计从,说不定就能觑得空隙谋得一席也未必。”蔡墨跟董安于看法不同,在他眼中,当今国君非常软弱,智跞又工于心计城府极深,变数很大。

“我已经不太了解我这位老友了。”赵鞅沉默良久才说道:“中行寅是倨傲了些,毕竟是大族之子,不足为怪。无论如何,当年智氏身处危机,是中行氏伸出援手。再者,血浓于水,没有中行氏先行谋得卿位,智氏凭一己之力也难有今日。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