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跃跃欲试(1)

这天,晋顷公召集六卿商议如何应对齐国攻打莒国。

“这几年,齐国在中原动作频频,大有称霸之势。”智跞说道:“我国实有干涉之必要。”

“齐国早已是强弩之末,搅不起什么风浪,不必为此大动干戈。”士鞅的神情语气都颇不以为然。

“此次是齐国第二次侵扰莒国,如果我国不采取行动,怕是齐国更加肆无忌惮。”赵鞅看向智跞,后者朝他颔首,“臣下以为,如不出兵干预,怕是愈演愈烈。”

“齐国君主的野心早已暴露无遗,虽小动作不断,仍是对边界各国侵扰,并未涉及中原核心利益,实在不必出兵。”说完,中行吴和士鞅对视,相互点点头。

六卿中的四人已经发言,还剩中军元帅韩起和上军将魏舒没说话。

晋顷公看向二人,问道:“不知两位卿家以为如何?”

“依臣下愚见,还是观望为宜。”魏舒表情凝重,“齐国的国力,难以肩负中原霸主的重任,不过小打小闹,何必兴师动众?”

“魏将军说的是。”魏舒的话音刚落,韩起马上接过话题,“虽说齐国屡次挑衅我国的霸主权威,但到目前为止,仍未突破鲁国的范围,实在不必太过忧心。”

四对二,除了两位年轻的下军将佐,其余四人都对出兵持反对意见。

晋顷公环顾四周,低头想了想,高声说道:“既然如此,寡人便顺从众意,不理睬便是。”说罢,一众侍卫护送顷公离开议事大殿。

君主已离开,众卿也一一散去。

“看来咱俩的年轻气盛真是不受待见。”走到大道上,左右已经无人,智跞冲赵鞅大声说道。

“或许吧。”赵鞅表情无奈,耸耸肩膀说道:“我俩还一腔热忱的想恢复晋国昔日的霸主风采,可惜——”

“可惜根本无人在乎。”智跞坐进马车,招手示意赵鞅与他同座。

赵鞅爬上马车,坐定之后,理了理衣裳,说道:“或者,在他们眼中,我俩是不识时务者吧。”

“西北战役频频,却从未听说不必出兵。”智跞语气嘲讽。

“事关封地邀功,又兼边地安危,名正言顺,一举两得。”赵鞅轻轻一笑,“无论是谁,都会取舍权衡,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吧。”

“话虽如此,可是——”智跞停顿片刻,想了想,说道:“难道就让齐国如此轻易得逞?我们选择漠视不理,他们一定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说着,赵鞅轻叹一声。

的确,这已经不是齐国第一次挑衅晋国的霸主权威。到底是从何时起,齐国竟然罔顾晋国的存在,生出称霸的念头,进而付诸行动,演变到如今的模样?

一切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七年前,晋昭公继位国君。为了表示对晋国的敬意,齐景公、卫灵公、郑定公先后来到绛都,庆贺晋国新君执掌大权。

齐国是大国,既是国君到来,晋昭公自是专门设宴亲自招待。宴席上,宾主相谈甚欢,其乐融融。一番畅饮过后,有人提议两位君主比试投壶。

说起投壶,还要从射箭说起。礼、乐、射、御、书、数合称“六艺”,射指的是射箭,是成年男子必备的一项技能。从周朝开始,射箭作为礼仪遍布日常生活。

每年春秋,地方官员都会聚集民众习射;适逢官员举荐民士,为表庆贺,也会举行射箭比赛;诸侯朝见天子、诸侯相互聘问也会比试射艺;天子、诸侯祭祀前也会有类似的活动。

除了射箭,众人还一起饮酒,重大的场合,还伴有纳宾、献宾、酬酢及奏乐歌唱。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活动渐渐演变成固定的形式,形成一种文化。

射箭热闹好玩,既能健身强体,又能联络感情,但是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却不得不面对。比如场地所限,又比如人员众多,又可能有的人真的不会,毕竟要把箭射出去,需要技巧也需要长期训练的好臂力。

于是,投壶应运而生。投壶需要两样道具——一是箭,一是金属或陶制的器皿。为防比试时箭矢弹出,容器里会事先盛放红小豆。比试开始,双方各执八只箭,设定相同的距离,跪坐在席子上,将箭矢往壶里投,投中箭数多者胜。

随着时间的演变,投壶渐渐发展为先秦士大夫宴饮时的一项游戏,完成过程的仪式也发展成为一种礼仪。

依照规则,晋昭公是宴会的主人,理当由他先投。

昭公正在准备,一旁相礼的中行吴说道:“酒如淮河,肉似高丘,寡君投中,统帅诸侯。”说完,他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祈祷许愿。

昭公听罢,微微一笑,他拿起箭,屏气敛神,目光专注,紧盯着陶壶。忽然,他右手向前一伸,手腕轻轻拨动,箭向前一跃,“扑”一下插入壶中,直直挺立。

旗开得胜,晋昭公笑容满面。他看向齐国君主,示意到他。

齐景公也不含糊,拿起箭就要投。想了想,他暂停手上的动作,说道:“酒如渑水,肉如山陵,寡人中此,代君兴盛。”

说罢,齐景公立马出手。看似有些轻率,其实举重若轻。只见箭头稳稳的扎在壶中,屹立不倒。

双方的第一箭,一比一打成平手。

比试仍在继续,晋国的大臣却爆发了争执。

同样陪同在侧的大夫士文伯轻轻拉过中行吴,暗示要进一步说话。

中行吴起初有些惊讶,不太想过来,拗不过士文伯一再拉扯,只得勉强跟随他到一旁,强忍心中的不耐问道:“不知大夫有何指教?”

士文伯是士氏的分支,长年在晋国担任理官,修订律法,审判大案,颇受国君重视。虽说士文伯的职务爵位跟中行吴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中行吴对他仍是客客气气。再加上他年资已久,又是士鞅的叔伯亲戚,怎么的也要卖个面子。

“将军失言矣。”士文伯皱眉说道。

“何处失言?”中行吴挑眉问道。

“我国本已是诸侯统率,将军却说,君主投壶命中才能统帅诸侯,岂非失言?”士文伯说道。

“措辞有些偏差罢了,无人会在意的。”中行吴不以为然。

“将军此言差矣。”士文伯敛容正色道:“我国将是否列为诸侯之长寄托在投壶是否命中之上,岂非让齐国轻视?投壶中与不中,我国都是诸侯之首,这才是霸主应该有的气势。”

“在下不过是想为国君助威,不想在齐侯面前失了威风。”中行吴解释道。

“恰恰相反,将军所言,反倒让齐国看轻了我国。”士文伯的语气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何以见得?”中行吴神色十分不悦。

“将军试想,中原霸权归属我国已久,我国是当之无愧的霸主,却在两国朝会时提到霸权得失与投壶相关,岂非自贬身份?再者——”稍作停顿,士文伯继续道:“将军难道没听到齐国国君的誓言?”

齐景公的“代之兴盛”,既可理解为蒙齐国先君余荫,光复往日的风采,重现齐国对中原诸侯的号召,也可理解为——取代晋国,成为中原霸主。虽然后者有附会的成分,可是,齐国挑衅晋国,在齐庄公执政时屡有发生,有这种解读也不是空穴来风。

“那又如何?”中行吴一脸鄙夷,不屑一顾的挥手道:“我国军队强大,将领指挥得力,士兵争相勉励,跟从前一样,谁敢来犯?就算齐国有二心,何惧之有?”

中行吴是能骑善射的猛将,屡立战功,颇有建树。作为一名沙场宿将,面对威胁挑战,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提抢上阵,除之而后快。齐国是否怀有野心不在他的担忧范围,因为只要他们敢触动晋国的核心利益,他一定挥师讨伐,狠狠教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