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书不为所动,道:“君臣之间有尊卑,皇后和妃嫔之间有尊卑,我与皇后之间亦有尊卑。魏相只论彼尊卑,而不论此尊卑,未免有失偏颇。”
魏可宗道:“父子篤,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皇上和皇后虽有尊卑之序,但到底是夫妻,尊卑之外亦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才能和顺美满,给天下臣民做表率啊。”
李复书非但不听,反问道:“若是魏夫人有悖于魏相,难道魏相也能不序尊卑,仍然与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魏可宗先是一征,而后笑道:“皇上折煞拙荆了,她大字不识几个,如何能与皇后相提并论?”顿了顿,又道:“只是她虽然不如皇后博学睿智,高瞻远瞩,却也知道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平日里与我发生口角之时,纵然心中再不高兴,对外却总是能维护于我,我心中感激,便也不再与她计较那些口角纷争了。”
李复书虽然敬重他,却也不是他可以随意说教的。所以虽然不好在外人面前谈及家务事,但既然李复书问起,他便刚好借魏夫人之所作所为劝谏李复书。
而魏可宗的一番话,也确实引起了李复书的深思。
尤其是在他听到魏可宗说“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想起了他曾经与赵学尔共患难的那段时光。若是没有赵学尔,他或许早就死了,又或许根本没有机会登上皇帝的至尊之位。
当他想起这些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无论赵学尔做什么事情,他都应该原谅她。
何况郑妙音之死也并非赵学尔所为,不是吗?
自从郑妙音死后,他便一直沉浸在枕边人去世的悲伤中,和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的那种无力感,加之朱倩的推波助澜,他几乎把赵学尔当作他的敌人在对待。
但是此时,他忽然明白了,赵学尔并不是他的敌人,她是他爱的人,是他敬重的人,是他曾经发誓要并肩携手共治天下,共度一生的人。
纵然赵学尔有错,他也已经惩罚过了,这样就够了。
他之前制定的打压赵学尔的计划,此时看来未免显得他太过心胸狭隘,忘恩负义。
他此时不由得在心中庆幸,庆幸他的那些阴暗面没有人看到,他的那些计划也并没有人知道,否则他真是该无地自容了。
既然他的那些计划是悄悄地开始的,那就悄悄地结束吧,他对赵学尔的惩罚已经够了,就让他那见不得人的打压计划就此终止吧。
李复书这样想着,面上那不甘的、愤怒的、防备的表情渐渐剥落,转而浮现出一丝温情和释然。
他与魏可宗温声道:“魏相说得对,夫妻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确实不该闹得人尽皆知。”他不好意思地看了魏可宗一眼,赧然笑道:“我连后宫之事都处理不好,竟然还要劳烦魏相操心,是我的错,让魏相看笑话了。”
皇帝的笑话谁敢看?
魏可宗赶忙道:“哪里哪里,这是皇上的家务事,本不该我多嘴,还望皇上不要怪我这个糟老头子多管闲事才对。”
李复书大笑道:“魏相都是为了我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呢?”
魏可宗事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李复书喝了口热茶,便命人去库房取来两本孤本真迹,想了想赵学尔平日里除了看书就是练字做消遣,便又命人取来书法鼻祖李斯的字帖,外加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若干,让人挑好之后给他过目,然后给赵学尔送去。
侍从前脚领命而去,后脚就有人来报,吴自远来了。
李复书点了点头,便让人请吴自远进来。
吴自远脚步轻快地进了安仁殿,手上托着一块用蓝色绸布包裹着的东西,看起来十分贵重,连给李复书行礼的时候都小心看护着。
李复书见了,自然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吴自远小心翼翼地解开手上的包裹,里面是一本十分残破的旧书。
他指着那本旧书,笑道:“臣近来偶然得到了一本棋谱,出处已不可考量,但里面的棋局着实精妙。臣研究了好一阵子,深感棋艺大增,特来邀皇上对弈,这次臣肯定能赢皇上。”
李复书探头看了一眼,书皮上的字都已经模糊不清,乐道:“你的棋力比我可差得远啦,就凭这么一本根本不知道是谁画的棋谱就想赢我?”
吴自远道:“我能不能赢,皇上试试不就知道了呗?”
李复书被吴自远这么一激,也来了兴致,便命人摆上棋盘,两个人你一子我一子,你一言我一语,下得好不热闹。
忽然,吴自远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哦,对了,昨天在晚宴上皇上故意打压赵家,提拔朱家,难道皇上有意”
昨天晚上在宫宴之上,吴自远自然看得出来李复书是故意冷落赵学尔。
但这是李复书的家事,他本来没打算过问。
可今天下了早朝之后,柳弗愠和卫亦君二人特意拜托他从中说和。
他明白柳弗愠和卫亦君的意思,他从小便是李复书的伴读,两个人一起读书,一起相伴着长大,既是君臣,也是最亲密的朋友。
自他入仕以后,便一心辅佐李复书,为李复书谋划;而李复书也待他与旁人不同,无论什么事情,总是与他相商。李复书一登基,便拜他为相,把最重要的户部交给他管,可以说他是李复书最信任的人。
他来替赵学尔说话,确实比柳弗愠和卫亦君他们自己来要好得多。
他与赵学尔曾经在萦州共患难过,再加上当初李复书和赵学尔大婚的时候,还是他去承州迎的亲,所以他算是对赵学尔比较熟悉的了。只不过赵学尔嫁给李复书之后,赵学尔是内眷,他是外官,两个人便再没有什么来往了。
当初赵学尔闯萦州去救李复书,当时他也被困萦州,说起来赵学尔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再加上他心中敬佩赵学尔的才学和人品,便答应了柳弗愠和卫亦君的请求。
但纵然他与李复书的关系亲近,却始终君臣有别,他不能不顾君臣尊卑而直接去管李复书的家务事。所以他便从李复书对赵、朱两府的态度说起,仿佛他只是在与李复书谈论一件普通的朝政之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