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朝堂辩论(二)

宰相之中,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三人分别是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的最高长官,官衔最高。

中书省负责掌管机要,发布政令。

门下省职掌随侍皇帝左右,顾问应对,并审查诏令,签署奏章,有封驳中书省政令之权。

尚书省则负责执行诏令,下设吏、礼、兵、刑、户、工六部,每部设尚书为最高长官,总管本部政务。

因此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人们却常视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三人为正相,六部尚书与参知政务为副相。

魏可宗虽然已过花甲之年,胡子都已经花白了,但仍然精神抖擞,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他道:“虽说事出有因,但柳大将军诛杀降兵是事实,杀降已经是错了,太子怎么还能大肆褒奖,以此垂训于人?”

“若是人人都以不仁不义为典范,世上将再无仁义道德可言,势必国将不国,家不成家,世风日下,天下大乱!”

李复书仍是挡在柳家兄妹前面:“魏相,难道朔方攻进南唐京都之时,会因为你讲仁义道德而退兵吗?”

“对朋友应该重信义、讲仁德,但是对敌人就应该讲策略、用手段,否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了。”

“圣人道‘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我赞许柳大将军,是因为她在‘大德’与‘小德’不能兼顾之时,舍‘小德’顾‘大德’,保全了国家大义。”

“并不是说在寻常生活之中可以直接抛弃‘小德’,而以‘无德’为典范行事。”

魏可宗道:“臣并不否认柳大将军保卫承州、守护南唐边境的功绩,只是小德出入,终累大德,杀降之事不应被褒奖宣扬。”

“臣请陛下撤回柳大将军的晋升敕令,并且依律处罚,以此向天下臣民传扬仁义之道。”

李复书道:“规小节者不能成荣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若是因为拘泥于小节而不能给立功之人嘉奖,以后还有谁会为朝廷立功呢?”

李复书与魏可宗针锋相对,皇帝只觉得他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柳家兄妹。

正当皇帝头疼之时,柳弗思移步来到殿前,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皇帝拜了一拜。

她神色诚恳地道:“臣虽然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做出如此决定,但臣深知诛杀降兵罪孽深重,违背天道。”

“为了偿还天道,顺利收伏朔方,臣恳请陛下恩准臣辞去镇军大将军之职!”

纵观历史人物,有大功之人往往容易有大过。

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皇帝若是处罚柳弗思,未免让有功之人觉得心寒。

但他若是不处罚柳弗思,恐怕又会因此给社会大众树立不好的榜样。

此时有了李复书相助,局势对柳家兄妹可谓是十分有利。

但柳弗思认为当务之急并不是保住她的官衔,而是阻止杀降之事持续发酵,以免连累柳弗愠的差事。

她以为皇帝是因为顾忌她的情绪才难以决断,所以她十分积极地揽罪上身,自请责罚,给皇帝一个台阶下,让这场相持已久的辩论划上句号。

谁知皇帝非但没有就坡下驴,反而苦着一张脸问柳弗思:“可你保卫承州有功,朕怎么能贬黜有功之人呢?”

柳弗思以为皇帝总要装一装样子,以示对臣子的恩宠,以免直接罢免人家的官职,显得太过薄情寡义。

于是她再次恳求:“保家卫国是每个南唐臣民的本分,臣不敢居功,但臣杀了朔方降兵,给南唐的声誉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实在该罚。”

“臣恳请陛下革除臣的镇军大将军之职,以挽回南唐睦邻安邦的外交形象。”

皇帝再次拒绝了柳弗思的请求:“你是有功之臣,朕怎么能革功臣的官衔呢?不行不行!”

柳弗思再接再厉:“盛金当初在承州祈愿倾国降附,那朔方降兵便与南唐百姓无异。”

“臣杀了五百朔方降兵,就等于是杀了五百南唐子民,性质极其恶劣!”

“臣实在不配忝居镇军大将军之位,恳请陛下降罪重罚,以此来宣扬仁义之道,为天下臣民树立典范!”

为了给皇帝铺台阶,柳弗思不惜抹黑自己,把自己说成是十恶不赦之人。

却不想皇帝非但没有降罪于她,还急着帮她辩解:“那盛金觊觎南唐多年,狼子野心,死了也不足惜。”

“你抓了他朕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一个劲儿地怪罪自己呢?”

这下柳弗思彻底蒙了,这皇帝究竟是想闹哪样?

俗话说事不过三,就算皇帝要装装样子,这戏也演得够足了,她都铺了这么长的台阶了,为什么还不同意她辞职?

不止柳弗思傻眼了,在场的大臣们也捉摸不透皇帝的心意,大殿上的气氛再次陷入了沉寂。

这时一位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站了出来,他是二皇子李复礼。

李复礼二十四五岁,身材纤瘦,文质彬彬,他笑着与皇帝道:“柳大将军保卫承州有功,杀降兵有过,臣以为不若让柳大将军功过相抵。”

“陛下收回柳大将军的晋升敕令,不赏也不罚,这样既不会让功臣寒心,也不会给天下臣民传播错误的道德观念了。”

皇帝一听,双眼发亮,哈哈大笑:“功过相抵?这个办法甚妥,那就先撤回柳弗思的晋升敕令,等柳弗愠从朔方凯旋归来,再一同行赏!”

合着您老人家根本没有认识到其中的错误,只是因为舆论的压力而暂时让步?

魏可宗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李复书也因为功臣得不到嘉奖而不满。

张省和陈令更是因为没能搅黄柳弗愠的差事而气愤不已。

只有柳家兄妹欢天喜地地领旨谢恩,这结果已经比他们预想的要好得多了。

皇帝不管他们怎么想,心情不错地宣布退朝。

这时陈令喊住了皇帝:“陛下纵使不追究柳弗思的罪责,但柳弗愠身为柳弗思的兄长,实在不宜出使朔方。”

“董将军两个月以前去了平州布置边防,对朔方的形势也极为熟悉,臣恳请陛下派董将军代替柳弗愠出使朔方,以彰显陛下仁慈之心。”

原来陈令仍然没有放弃搅黄柳弗愠的差事,夺过兵部尚书之位,不过他这次却踢到了铁板。

皇帝为了拉拢柳弗愠为他卖命,特意拜他为兵部尚书,并且大赏柳弗思,谁知竟然有这么多人反对。

不让他赏赐柳弗思也就罢了,反正柳弗思对他来说不重要,但是现在他们居然还连柳弗愠的差事都要搅和?

当初他为了想法子拉拢柳弗愠,可是一夜没睡,黑眼圈儿都熬出来了,如今却跟他说这不许那不许的。

他冥思苦想一夜的成果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那可不行!

皇帝毫不留情地叱责陈令:“陈令,你究竟是南唐之臣还是朔方之臣?”

“杀降这件事情柳弗思已经是功过相抵了,怎么还再三提起,又牵涉到柳弗愠的差事了呢?”

“帝王内修文德,外治武备。朔方已经是南唐的附属国,怎么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一个小小的附属国,而责难上国的功臣良将呢?”

“杀降之事就此了结,以后不准再提!”

皇帝说完快步回了安仁殿,不给陈令辩解的机会。

陈令身为南唐宰臣,却被皇帝质问是“南唐之臣”还是“朔方之臣”。

他以为皇帝是不满他为了兵部尚书之位陷害柳家兄妹,所以出言警告他,顿时惊惶不已,不敢再多说一句。

皇帝回了安仁殿,便急遑遑地让元齐准备笔墨纸砚,说要画一幅凯旋图给柳弗愠饯行。

元齐才把一应画具准备妥当,侍从来报:韩道生、张省等人求见。

皇帝忙摆着手道:“不见,不见,就跟他们说朕累了,已经歇着了,让他们回去吧。”

等那侍从出去了,皇帝与元齐嘀咕道:“这些人肯定是来说柳家兄妹坏话的。”

“他们也不想想,这柳家兄妹是立了大功的人,朕若是贬黜了有功之人,以后还有谁来替朕卖命呢?”

“若是没有人替朕卖命,光是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政务朕就要累死了,哪里还有时间像这样悠悠闲闲地作画呢?”

原来这就是皇帝一直不肯给柳弗思降罪的原因,若是柳弗思知道了皇帝心中的小九九,大概要气得吐血了。

柳家兄妹今日在为政殿上经历了唇枪舌剑的围攻,好在有惊无险,兄妹两人心情愉悦地回了驿站。

柳弗愠道:“好在今日有太子相助,我们才能全身而退。既然得了太子的帮助,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登门道谢。”

“只是一旦进了太子府的门,康宁公主必定以为我们投靠了太子,从此以后,我们就多了一个强大的敌人了。”

柳弗思道:“我们之前没去太子府,康宁公主不是照样打压我们?不过是拒绝了联姻,康宁公主就如此行事,实在是太猖狂了。”

“既然做不成中立派,找一棵大树靠着,也好过腹背受敌。”

柳弗愠觉得柳弗思说得有理:“也罢,这天下终究是李家男人的天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康宁公主尊大。”

“太子本是国之储君,王室正统,我效忠于他才合乎礼法正道啊!”

柳家兄妹带着礼物到太子府登门道谢,可巧吴自远和章正也在,李复书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众人相互见礼后,寒暄着落座。

吴自远是太子近侍,自来是随侍在李复书身边。

而章正之所以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太子府,是因为李复书今日在为政殿上替柳弗愠说了话,他担心章正会多想,所以特意召来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