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两个兵卫拉着铁索升起了城门的门枢,厚重的城门“咔呲”一声缓缓打开,才开启不到三尺,城外等候的人就已经纵马驰入,带着一阵凛冽的风,飞速消失在兵卫的视线中。
三更鸡鸣,骏马停在了白墙青瓦的宅邸外,门前的护卫立刻上前牵住了缰绳,看着马背上一脸疲色的楚瑜,话语间有些犹豫,“主子,时候还早,可要先休息一会儿?”
“嗯。”楚瑜翻身下马,解开了被晨雾沾湿的披风搭在马鞍上,扫了一眼寂静悄然的街道,问道,“元毅呢?”
“估摸着主子会在今早到,元副将已在清恪居里等着了。”护卫将马匹栓在了门前的石狮像上,先转身给楚瑜开了府门。
楚瑜大步往里走去,刚过了正堂就瞧见了匆匆赶来的元毅。元毅一如既往的身披甲胄,昂首阔步而来,却在几步外瞬间收敛了周身的气势,朝楚瑜拱手作揖道,“拜见将军。”
“嗯,可探出什么消息了?”楚瑜脚步未停,转过曲折的石径走进内院,直到站在了浅渠游廊上才停了下来,随意拂开木栏上的落叶坐下了。
元毅跟在后边,至始至终都眉头紧锁,听到问话后更是垂下了头,“属下无能,未曾查出来皇上急召您的缘由。近来京都城中并无大事发生,各地官员权贵也不见有何异常举动。”他沉思了一会儿后,又迟疑道,“除了中旬的举子科考,属下不知还有何事与您有关。主子是皇上任命的考官之一,莫不是为了科举一事?”
楚瑜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罢了。我天明进宫,到时也就知道了。”他们在廊外交谈,一旁的侍女在进进出出地忙络着。见他们二人说完话后,连忙上前道,“大人,膳食和热水都备好了。”
连日赶路的劳累终于袭来了,楚瑜也不再强撑,点了点头后就让众人都退下了,自个回房吃了些东西后沐浴就寝。
第二日,天色未亮宫门已然开启。
楚瑜换了一身深色朝服早早地站在了紫宸宫外,看着张明忠满脸笑容的走近,便递了一个小巧的荷包过去。见张明忠脸色如常地收下后,她才状若无事地问道,“张公公,皇上可起身了?我多日未回京,也不知皇上是否又怪罪我缺了早朝?”
张明忠笑得眯起了眼睛,“楚大人这是什么话,大人一心为公鞠躬尽瘁,陛下何曾怪罪过您呐?倒是大人今日来得太早,离皇上起身还有一刻钟呢。”
听了张明忠这番话,楚瑜更想不明白皇帝叫她回京的目的了,正想再多问几句时,殿内突然传来了声响。
“张明忠。”正是皇帝在内唤了一声,隔着几重殿门声音有些轻且模糊,但依然传入殿外二人的耳中,也让张明忠一惊,即刻矮身退回门下,应道,“奴才在。”
他说完忙轻推开半边门扇,正要进去时,就听皇帝又问道,“殿外何人?”
“回陛下,是楚大人。”张明忠抬头看了一眼楚瑜后,又补充了一句,“楚大人刚回京都就来给陛下您问安了。”
“让她进来。”皇帝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了下去,偌大的宫殿静得出奇。楚瑜看着为她支开门扇的张明忠犹豫了片刻还是迈了进去。
没有掌灯的宫殿有些昏暗,遮着厚纱的轩窗将渐亮的天色隔挡在外,只有浓郁的龙涎香幽幽从铜鎏香炉中飘出,幻化为缕缕白烟于半空中消散。楚瑜走到外间就止步了,低头掀起衣摆跪了下来,说道,“微臣叩见皇上。”
清晰的脚步声从右殿传来,越来越近,没一会儿一片阴影就落在了她身前,“抬头看朕。”这声音比往常冷了许多。
楚瑜停了半晌缓缓抬头,对上了皇帝阴晦不明的目光。
张明忠说的不错,这会儿确实未到皇帝起身的时候。此刻的皇帝一身玄色寝衣,长发未束,可见才从龙榻上起身。他的眼底还有一片青黑,看着比日夜奔波的楚瑜还憔悴几分。
“确实像……”皇上看着她,低笑着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眼里竟掠过几分狼狈。他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察觉到楚瑜不解的目光后,突然问道,“楚瑜,朕待你如何?从潜邸到如今这么多年的岁月里,朕待你如何?”
楚瑜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道,“皇上对臣圣恩深眷,尚在潜邸时便有知遇之恩,领兵在外更是不猜不忌,微臣无以为报。”
皇帝半蹲了下来,一只手捏住了楚瑜的下颚,强使她抬头与他对视,“还有呢?抛开君臣的身份,你我之间就无情份可言了吗?”
“……”楚瑜抵在地砖上的指尖微微泛白,咬着牙在嘴角处牵起一丝弧度,“微臣愚钝,不知陛下话中的意思。”
皇帝打量着她的表情,自嘲一笑放开了手。他站了起来又僵硬地背过身,目光游离在高挂于御案后的画轴上,盯着山水游龙的墨画出神。
直等到楚瑜耐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时,他才开口说了话。
“太后前些日子接了自家侄女来宫中小住,朕去请安时太后还有意叫她出来见朕,这其中的意图再显然不过了。只是,你猜那女子有何特别之处,会让太后笃定朕看得上她?”皇帝掩在袖中的手握紧了,几根青筋在手背上凸起,指节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她叫方韵禾,武将之女,喜爱骑射,生为女儿身却有须眉之英勇。”他几乎是含着怒气将这话说完的,眼眸中涌起了丝丝猩红,“此外,她的容貌还与朕的定远将军有五六分相似……你说,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皇帝回想着当日太后让方韵禾从折屏后出来的场景,依旧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冰凉得彻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女子,但她的一举一动却分明让他看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
太后还在不停地介绍着那女子的身世来历,瞧见皇帝愣住的模样后,她的嘴角几乎已经挂上了胜券在握的笑。然而下一瞬,她惊悚地发现皇帝的眼神露出了一丝杀意,而后就听皇帝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太后突发重病,需卧床静养,任何人不得出入寿安宫。”
方韵禾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句话未说就被身后冒出来的太监捂着嘴带走了,此后就不曾在宫中出现过。
皇帝回身看向满目讶异的楚瑜,垂落的长发铺开阴影覆盖了脸上的表情。现下话已然说开,他反而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对待她了,是愤怒还是失落?原来他压抑在心底的一腔情愫是如此的一文不值……
楚瑜转眼间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不可思议地问道,“皇上以为这是臣的手笔?”她根本没料想到才离京多长时间,就有人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了。
“除了你,还有谁知朕对你的心意?”他问出这句话时,眼中一阵酸涩,教他忍不住合上了眼睛。他知道楚瑜的志向,她不是能被困在金丝笼中的鸟雀,更不会因强权压迫而屈从。因此他放手任她飞翔,看着意气风发令四境止戈,看着她心有所属与人结成连理。不应插手的他未有干涉,须他让步的他也可酌情三分。
对着楚瑜,他自认为放下了帝王的颜面,但当他看见方韵禾时还是出奇的恼怒了。难道一个相似的女子就可以充作他多年情意的替身不成?此举等同于拿他当叫花子打发,不仅戳中他的心肺,更使他无地自容。
楚瑜不置可否,她的脑海中闪过不少人的名字,又都被一一排除,最后蓦地想起了当初谢如盈说的一句话,“……沈贵妃送了封信给我,她说皇上是断袖……”她眸光一凝,心里也有了分断。
“皇上不如查查近日太后与谁有过往来,此事确实还有他人知晓。且臣与太后有毅郡王的恩怨在,就算臣有谋划也绝不会托到太后的手上……”她有条有理的分析着,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一句不提皇帝所谓的“心意”。
皇帝见她这般自如的神情失笑出声,“楚子玦,你以为朕是为谁?若真有第三人知道,被冠上佞臣之名的是你!那时你的满天下的誉名都将毁于一旦!”
楚瑜抬眸看了他一眼,摇头轻语道,“皇上若真是为我,就不该有此心思。”
这一句话让皇帝哑口无言,静默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张明忠的声音,“陛下,磐钟响了,早朝的百官已到奉水桥了。”
他们在宫殿里望不见天色,被提醒之后才惊觉时辰已不早了,再僵持下去只怕会让这位勤政的帝王耽误了上朝。
楚瑜见皇帝迟迟不说话,于是俯身再拜道,“微臣先行告退。”她在地上跪了许久,站起时双腿有些发麻,移步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再跪下去。
皇帝看在眼中,眼眸波光微动,想了想后却道,“……回去歇着吧,今日免了你的早朝。”说完,便摆手回了右殿,身形之快隐约显出几分仓皇。
楚瑜喟叹了一声,出了殿门后才想起怀中还有一份参齐山知府的折子。她只好转交给了张明忠,让他稍后呈给皇帝,自个径直往东德门的明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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