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盈想到了这点,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楚瑜当初常说不该因一己私欲将她牵扯其中,她以为是因楚瑜隐瞒身份有欺君之罪,所以不愿她涉足。但她万万没想到这里边还有更深的关键。
她起身朝屋外走去,一直走到庭中才停下脚步。夜色如水,窗子里透出的光清晰地照在石阶上,往后延伸出一道纤长的影子。重重屋檐藏在夜色里,笔直地划下大片的阴影,安静得只剩下虫鸣声。
“来人,来人。”谢如盈高声唤道,目光在影影绰绰的屋宇间流转。
“夫人?”却是夏水和耳室里守夜的几个丫鬟跑了出来,惊讶地问道,“夫人您这是?”
谢如盈对她们摇了摇头,摆手令她们退下。丫鬟们只好一头雾水地回到廊下,远远地看着谢如盈孤零零一个站在院中抬头四顾。
没一会儿,只听衣袂翩跹之声响起,一个黑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到了谢如盈面前。远处的丫鬟们传出一阵惊呼,但看谢如盈朝她们再次摆手,不得不福身回到屋内。
“夫人有事吩咐?”黑衣护卫单膝跪下,带着一身夜里的寒气。
谢如盈打量了他几眼,发现眼前这个居然还是当初背醉酒的楚瑜下马车之人。她料想此人应该也算是楚瑜的亲信,一直紧握的手不由松懈几分,“我问你,你可知楚瑜此时人在何处?”
护卫沉默了半晌,正要开口时又听谢如盈道,“我知道她不在衙门,若是去了什么地方办差事就算了。若不是你就只管说来,我今夜寻不到她是不会罢休的。”
这下护卫也不再犹豫,直言道,“主子在清恪居。”
谢如盈得到了答案就抬步离去,惊得护卫忙从地上站起,几步走到她前边拦住了去路,“夫人,这么晚了不宜出门。”
“让开。”谢如盈左右绕了两步,都被护卫挡了回来。她皱着眉冷冷地说道,“你再拦我,时辰只会更晚。”
“……”护卫见谢如盈心意已决,只好退开了半步,想了想咬着牙道,“夫人请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备马车。”
谢如盈一愣,无言地看着护卫从院墙翻跃出去。等她走到府门前时,门房的小厮正举着灯候在马车旁,驭位上坐着的正是那个黑衣护卫。
更夫敲响了梆子,一声声“小心火烛”传进街头巷尾。无人的长街上,一辆马车辘辘行过,木轮轧着青石有声似无声,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
“夫人?”清恪居的门房被敲门声惊醒,急忙开了门却被门外的谢如盈吓了一跳。这么晚了夫人怎么会来这里?他刚想问上一句,却被她身后的护卫冷斜了一眼,于是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
“你回去吧。”谢如盈进了门后还转身对着护卫道,“今日多谢你了,”
“属下不敢。”护卫抱拳退下,走到马车旁时思考了片刻,还是将马车赶回了侯府。
清恪居附近都是寻常人家,闲散的几户都已经闭门熄灯,周遭都是黑漆漆一片。唯有这个院落还点着几盏灯,隐约地照清曲廊。
谢如盈穿过前院的天井,径直往正厢走去。不知楚瑜是不是又打发走了仆人,她走到垂花门下时还没看见半个人影,也不曾听见一点动静。这般安静的环境,让她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她一路走到正厢外,见正厢的门紧闭着,碧纱窗也没透出一点光亮,一方院落清清冷冷地陷于幽暗之中。她正要轻叩门扇,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低哑的质问,“你是谁?”
谢如盈正要回头,突然一阵劲风扫来,一只修长的手瞬间扼住了她的脖颈,银质的护腕紧贴在她胸前,隔着几层衣物传来冰冷的触感。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身后的人迫使着高扬起头。
借着浅浅的月色,楚瑜看清了被她制住的“不速之客”。
“如盈——”楚瑜满脸讶异,一时竟忘记动作,“你怎么来了?”
“咳……”谢如盈喉间动了动,伸手抓住了楚瑜的手臂,这才让楚瑜惊醒过来,忙歉意地松开手,小心地在她颈侧揉拭了几下。
谢如盈呼出一口气,转身看着楚瑜不说话。
楚瑜忙又赔罪,半拉着将人带进屋中,动作利落地将屋里的灯都点亮了,而后仔细地看了看谢如盈的下颈,见果真留下两道红色的指印。
她轻轻摸了摸,语气十分愧疚,“疼不疼?我不知是你,一时没收住力气。”
夜色深重,没认出来人也是正常。谢如盈看着楚瑜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心里也不见得有气,只是无由来地憋闷,良久后才平静地问道,“你不是说去衙门了吗,怎么又在这里?”
楚瑜歪着头状若无辜地笑着,“衙里忙着案子,人多有些吵闹,我就换了个清静的地方。怎么了,你有事找我?”
谢如盈神情晦暗,一双似桃花的眼眸垂下,细长略弯的眼尾带着浅浅红晕,“我想了想,其实沈贵妃所言不无道理。”
“嗯?”楚瑜的声音忽然有些发紧,“什么意思?”
“她说皇上似有断袖之癖,是因为不知晓你的身份。她真正想说的,怕是皇上对你……”后半句话谢如盈隐去了,她盯着自己鞋尖上的明珠,不敢抬头去看一眼楚瑜。苦涩从舌面上泛开,仿佛嘴里正含着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明白为何要来见楚瑜。只觉得自己的手上还有心上都空落落的,浮在半空中不着天也不着地。一直被她有意忽略的问题更是充斥着她的脑海,争先恐后地要寻求一句答复。
只要楚瑜依旧是她遮风避雨的屋宇,依旧宠她惯她顺着她的性子不就好了吗?她到底还有何不满意的,怎么有着满腹说不出的委屈?迷茫难堪,自谤自诽,手指攥得愈紧,像是在逼着自己找个结论。
指尖的血色褪去,就要在手心印下深深的月牙时,突然被两只手握住。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背,抬头就见楚瑜的嘴角挂着清润的笑,眼里盛满了她的倒影,“是啊,你怕不怕?”
“君心难测,他此刻还对我青眼有加,可指不定哪日就因爱生恨,变成一座断头台。我见惯了生死,自己也是个刽子手,起初料想着,真到了那天自可了无牵挂地奔赴黄泉。但是现在身边有了你,我就怕了。我怕你会因我受苦,会被我连累,甚至为我丢了性命……”只是她的这份“害怕”反而让她的态度更加强硬,开始一步步地试探着君王宽纵的底线。楚瑜呵出一口气,低头在她的手上轻啄了一下,刚坐正就突然看见一滴水珠在她落吻之处绽开,抬头便对上谢如盈水蒙蒙的眼睛。
“我不怕。”谢如盈喃喃道,眼前似拨云见雾,目光澄明如皎月,“只要你在身边,黄泉炼狱我也不怕。”情犊初开的年华,她也曾读过不少民间话本,虽为故事里的男女之情动容,却也不解为何千金小姐会为穷书生抛舍尊贵的身份。而此刻她蓦然明悟了,当有人以满怀真心相待,尽其所有,眼里心里全是你时,莫说荣华富贵了,就是生死也能看淡。
“……是我想岔了。”楚瑜的眸色深了几分,涌出浓稠的情绪,“傻盈儿,我们还有数不清的日子没过完,万里的河山没游览,才不去什么黄泉呢。”
谢如盈一把搂住楚瑜,将脸埋进她的胸前,哽咽着哭出声。瘦弱的双肩轻微地颤抖着,娇娇怯怯的身子也半坐在她怀中。
楚瑜拍了拍她的后背,正要哄两句,顿然脸色一变,吸着气摁住了腰间谢如盈的手,“别掐,疼……”
“你还敢不敢瞒我?”谢如盈的脸上还有湿漉漉的几道泪痕,眸子水汪汪的我见犹怜,说话带着哭腔,可手上却毫不留情,硬是在楚瑜结实紧绷的腰上找到了下手之处,“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还骗我说公务繁忙,灯都不点,你这是在忙什么?”
“错了,错了,我知错了……”楚瑜连忙认错,伸手在腰侧揉了揉后,忌惮地牵住了谢如盈的手,“再不敢瞒你了。”
谢如盈轻哼了一声,脾气又软了下来,乖乖地靠在她的肩上,“沈诗兰之事我想听你说。”
“好。”楚瑜大致将昨夜大牢里的事说了一遍,但对今早的面圣却含糊了过去,之后又补充了几句,“刘太医保住了沈诗兰的半条命,但孩子是没了,毅王还在为她求情脱罪,却不知已经自身难保。太后那边一直要见皇上,只可惜皇上却不愿见她,连传话的公公都被拘在乾元殿里不能回话,此事眼看着就要落幕了。”她没说的是,沈贵妃手下的那名宫女才被押走没多久,就在牢里撞墙自尽了。她也落了个监察不严的罪名,被皇上罚了半年的俸禄做做样子。
“结果会如何?”谢如盈听完问了一句。
“皇上派人去皇陵修葺了旁舍,毅王很快就要自请去为先祖守陵尽孝了。”毅王的封地在燕州,只是皇帝是绝不会放虎归山再养出一位诚王来的,为杜绝天下口舌之议,皇陵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谢如盈点了点头,指尖沿着楚瑜的鬓角滑到耳垂,不经心地仰头在她的侧脸亲了亲,惊得楚瑜停住话语看她,嘴角抿了抿,眼底酝酿起一场风暴。
但看楚瑜手指灵巧地一转,谢如盈的披风旋然落地,人也被横抱而起,唇齿交融地朝床榻走去。床帷叠叠落下,双目交汇,旖旎渐起。
“等等。”情动之时,谢如盈突然叫停,用发软的手撑着床柱坐了起来,眼神清凌凌的,另一只手正扶在楚瑜的膝上,摸着几层白纱问道,“这是什么?”
“……”楚瑜的腰侧下意识一痛,干笑两声,裹紧了散开的衣裳,问道,“我说是无意间摔伤了,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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