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院夜间的一番动静,把几个已歇下的仆人都惊了起来,各屋的灯火燃了一夜。几人透过窗子瞧见了从正屋里拖出去的丫鬟,接着又收到了要求守口如瓶的命令,对此事更是一句不敢提。
婢女清然一早就过去楚老夫人处回了话,隔着帷帘说道,“禀老夫人,侯爷说衣裳大小刚好,辛苦老夫人了。还有昨日里送衣裳的小丫鬟,侯爷看她机灵想把她留在松鹤院,让奴婢来向老夫人讨人。”
楚老夫人听着倒觉得奇怪,楚瑜一向不喜院子里人多,平时要给她身边添几个下人都不同意,怎么这会儿管自己要人了?想着,她也就这么问了。
清然解释道,“侯爷说,夫人没多久就要进门了,府里要多些人伺候,还让管家再挑些下人送到松鹤院。”
“也就对她上心。”楚老夫人叹了句,摆手让清然回去了。怡然昨晚因湘儿一夜没回来有些心急,这下知道是被侯爷留在松鹤院了,也只想着各人造化不同,就将此事略去不提。
她又看老夫人好像情绪不对,只怕她多想了,连忙劝道,“老夫人,侯爷和夫人感情深是件好事,这样您才能早日抱上孙儿啊。”
却不料她这话一说,老夫人的表情更难看了。她皱着眉挥散屋内的婢女,只道,“你们先下去吧。”说完,她撑着额头,独自往后厅的佛堂走去。
佛堂只在东墙开了个小窗,隐隐透出几缕光线。正北的佛案上摆满了香烛和经书,袅袅佛香后是一小座庄严的观音宝像。楚老夫人跪在蒲团上,手指捻着一串佛珠,嘴里无声地念着,“观自在菩萨恕罪,观自在菩萨恕罪……”
楚瑜当晚在书房里坐了半宿,手边堆了好几卷翻开的绢纸,笔墨干了几回也不曾落笔。直到天微微亮起时,本着自己不舒坦也要寻别人不舒坦的心思,将纸笔一扔,带着人马就去了京尹府大人的官邸。
在清晨的北风里撞开了汪府的大门,也不等汪府内的人反应过来,几名护卫直接闯进后宅,把正窝在美人怀中睡得香甜的汪言常揪了出来,扔到了楚瑜的面前。
楚瑜正背着手站在前厅里,只见这厅内桌椅皆是难得的上等佳木,搭着精美的苏绣缎面。两侧的架上还摆设着各色奇珍异宝,珊瑚琉璃、玉器古董,样样不俗。她又抬头打量着堂前写着“台仪凤著”的寿匾,意味不明地笑道,“汪大人,凭你这般官阶和富贵也不满足,还要再求长寿?”
汪言常见了楚瑜后,才从方才被护卫吓醒和粗暴的对待中缓过神来。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在四处透风的厅里冷得瑟瑟发抖,看着楚瑜气急败坏道,“楚侯爷,不知在下什么时候得罪你了,惹得你一清早找上门来!”
“汪大人可别这么说,我这人向来公私分明,今日拜访贵府自然也是为了公事。”说着,楚瑜还让人拿了件衣服过来,亲自披在了汪言常的身上,“这就请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汪言常听出不对了,他扫了眼围在他四周配着刀的护卫们。他自家的仆役已全躲了在院外,探着头窥看却不敢进来,只他一人衣衫不整地面对着这群不速之客。他抖着唇喝道,“楚子玦,你我都是朝廷命官,我还是京都城堂堂的府尹,你怎敢这般对我?”
楚瑜假装无奈地叹气,说道,“汪大人,本官也是职责所在。有人呈了你的罪证到明机府,本官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明机府?”汪言常的语气有些慌了,他知晓明机府专办官员权贵的案子,更有皇上在背后撑腰。只是没想到,他们官署都尚未建成,就先拿自己开了刀。
“我为官多年向来兢兢业业、爱民如子,我怎会有什么罪证呢。楚大人,这是有人诬告本官,是诬告啊!”汪言常急声辩驳着,分明是三九隆冬竟还冒出一头的汗。
楚瑜也懒得与他争口舌,吩咐两个护卫将他带走,临行前想了想又留了句话,“明机府还没整治好,所幸本官听闻您与刑部的陆大人关系要好,就请您到刑部的牢里住一阵子吧。”
汪言常一听叫得更大声了,“陆珉,是他!”这一声喊完,他看着楚瑜的眼神尖锐了起来,“陆珉把我头上的官帽摘了一回,我又戴上了,没想到如今楚大人也想摘我这顶帽子。”
他嘿嘿地冷笑道,“大人,您在宁淮的威风谁不知道。可这里是京都城,哪由得你说抓人就抓人,说定罪就定罪的……”
楚瑜也笑了,贴着汪言常的耳畔道,“汪大人,您请拭目以待吧。”她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说道,“对了,明日是冬宴,朝事也该休了,皇上只怕要明年才能过问您这案子。汪大人,我会请刑部的人通融通融,至少让你的儿女们进去陪你过个年。”
“你……”汪言常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被护卫拧着胳膊押出了门。
后廊那头,汪夫人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捂着帕子追来,一路哭喊着,“老爷,老爷。”还未等她靠近,就被护卫手里的长刀吓退了,徒站在原地掉着眼泪。
楚瑜脚步悠闲地跟在最后,边走边看着汪府里的廊亭楼台。心想着,这汪言常胆子不小,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还敢修这样违制的宅邸,这下又多了一条罪名。
她令人把汪言常径直带去了刑部,自己却没兴趣往大牢里走一遭,连供词也不录就回了府,果真依她自己所说的要等年后再提审。
她这一举事不知又惹了多少言官上奏,奈何也因年关将至递不到皇上面前去。各府各衙门也不再办事了,晌午刚过就接连落了锁。天色未黑就已有零碎的炮竹声响起,满街都挂上了红灯笼和彩幡,已有了年尾的气氛。
此刻的毅王府,一个婢女满脸喜色地从后院跑来,拉着一旁的仆从问了句,“王爷在哪?”
仆从认出这婢女是侧王妃身边的人,忙应道,“在书房里,紫玉姐姐怎么这般高兴?”
婢女也不及仔细回答,只说道是喜事,就脚步匆匆地往书房去。疾步走了没一会就到了书房的小阁,见门外没人左右,便敲门道,“王爷,王妃娘娘有请。”
她话刚说完,书房的门就打开了。
“何事?”从里走出一名英俊的男子,一身暗黄锦袍,胸前绣着长蟒,正是大启的毅王。他问着话时,已迈开了步子往后院走去。
紫玉笑着说,“王爷一去便知。”说完就敛着裙边跟在了毅王身后。
紫玉口中的“王妃娘娘”正是王府里头的侧王妃沈诗兰,不过如今正院空置,她又独得毅王宠爱,府内上下也都叫她一声王妃了。
毅王还未进内室,沈诗兰就已经笑着迎了上来,她身穿月白长裙,颈边缀着一圈兔毛,更显得恬静温婉,“王爷怎么过来了?”
“你让丫鬟唤我过来,怎么反倒问起我了?”毅王笑道,伸手揽着沈诗兰的腰,到里边坐下。
“妾身只让紫玉去传话,可没想劳动您过来。”沈诗兰娇声笑着,伸手牵过毅王的手放下自己的小腹处,声音里饱含喜悦,“王爷,我有了你的骨肉,我们有孩子了。”
“果真!”毅王惊喜地看着沈诗兰,放在她腹上的手轻了又轻,不住地抚摸着,脸上满是忻悦。
侯在一旁的紫玉说道,“今早娘娘食欲不振,还觉得头晕,便请了大夫过来把脉,大夫说娘娘是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要我们小心服侍着。”
毅王又是笑了许久,蹲下身子将耳朵贴在沈诗兰的小腹前,“这是本王的孩子,是我们俩的孩子。”
“这是大喜之事,”他又站了起来,高声道,“今日府中上下皆重重有赏,一起欢庆本王这来之不易的孩儿。”
却见沈诗兰笑过之后,眉间染上一层郁色,手扶着自己的肚子默不作声。毅王疑惑道,“兰儿,你怎么了,怀了孩子是件高兴事,你为何愁眉不展?”
沈诗兰一低头,竟掉了两滴泪下来,一双泪目看起来楚楚可怜。毅王赶紧将人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慰着,又问了好几次缘由后,沈诗兰这才开口,“妾身只是心疼自己的孩子。”
“心疼?这话怎么说?”毅王问道。
“这孩子虽是王爷的骨肉,却是在妾身的肚子里……”她又哽咽了好一会,“妾身说是侧王妃,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妾。自古嫡庶有别,这肚子里的孩子生来就低人一等,如何不让人心疼?”
毅王沉默了许久,执起沈诗兰的手,目光坚毅,“你莫要哭了,也莫要轻贱自身,我定会给你名分的。”他轻声道,“你就是王妃,本王最爱的王妃。”
沈诗兰倚靠着毅王,眼中依然泪光闪烁,“妾身出身贫寒,哪里能当得了王妃呢,就是太后她老人家也是不许的。”
“你如今怀了孩子,最珍贵不过了,怎么当不得。”说着,他的神情带着一丝厌恶,“再说出身算什么,清贵如谢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却是心肠歹毒,可见太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明日我就带你进宫,偏要太后她亲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