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卷 业垂千古 四十一、泰山倾倒

孔子遥望着北方高高的泰山,只觉得巍峨的泰山就像要倾倒了一样,便情不禁地唱了起来:

……

泰山其颓乎!

梁木其坏乎!

哲人其萎乎!

爱妻的死,独生,子孔鲤的死,爱徒颜回、伯牛、子路的死……接二连三的打击,痛彻心肺的悲痛,昼夜整理六经的劳累,孔子终于卧床不起了。

孔子的弟子们轮番守候在床榻旁,从未间断。

这天上午,孔假的母亲给孔子端来了肉粥,曾参接了过来端到老师面前,孔伋的母亲刚要退下,孔子便问:

“思儿也有吗?”

“父亲,也给他准备了一碗,父亲趁热吃吧。”

“思儿是孔家的独根苗,你一定要多多关照他。”

“是,父亲。”

今天是曾参守候在一旁。

“子舆啊,你八九岁就跟我学习,十岁跟我周游列国,现在已年过三旬。三十而立,我三十岁,办杏坛学校,正式招收学生,现在你也将三十,我准备把思儿托付给你,我的思想你接受得最正宗,又最能通孝道,就让思儿拜你为师吧。”

正好,孔伋下学回来了,孔子便叫孔伋到床旁来。

“爷爷,您好点了吗?”

“爷爷好点了,思儿,快给老师下拜,今后,他就是你的师傅。”

子思忙给曾参跪下:“老师在上,子思给老师叩拜。”

曾参忙扶起了子思。对孔子说:“承蒙老师信任,弟子一定不辜负老师重托。”

孔子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欣慰,又拉着子思的手说:“思儿,今后务必努力学习,要继承你父亲、祖父的遗志。”

“思儿记住了。”

孔伋自拜了曾子为师后,没有辜负孔子的期望,奋发苦学,果然成就了大业,发挥了孔子过犹不及的中庸思想,著述《中庸》,并全面继承了孔子的仁礼思想,成为了思孟学派的中坚,继承和发展了孔子思想。

原宪给孔子端肉汤进来。

“老师,喝点汤吧,您已经几天没吃饭了。”

孔子听见说话声,朦陇中慢慢睁了眼睛。

“啊,原宪啊……原宪,你辛苦了。”

原宪用枕头把孔子的头垫高了一点,然后一匙一匙地喂孔子肉汤。

“老师,冉求来看您了。”子贡轻轻唤醒孔子。

冉求急急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孔子床下,饮泣着说:“老师,冉求看您来了,冉求知错了……”

孔子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冉求说:“冉求啊,你来了。”

冉求泣道:“老师,冉求错了,不该为季相国推行用田赋,增加了百姓的负担。”

孔子拿毛巾递给冉求擦涌出来的眼泪,安慰道:“冉求啊,知道错就好,你依然是我的好学生。快起来吧。”

冉求仍长跪不起。

“起来吧,冉求,你为鲁国立过赫赫战功,又辅助季相国治国有道,管理有方,我没有判断错,你果然是一个难得的政治杰才。快起来吧……”

孔子挣扎着欠身,要扶冉求起来,冉求才站了起来,含泪垂立于孔子床头旁。

站在一旁的子贡、闵损、宰予、子夏、冉雍等都十分感动。

这天下午,孔子从窗外看见飘起了鹅毛大雪,便要守候在病榻旁的有若扶他起来,给他披衣。

“老师是要小解吗?”

“不,我想到庭院里看雪。”

于是有若帮孔子穿好衣服,有若的身材、相貌酷似孔子,他高大的身子搀扶着孔子走出了卧室,把孔子扶到堂厅门口让孔子赏雪。

雪飞飞扬扬地飘落而下,庭院里一片银白,花木全部枯萎了,惟有几棵松柏青翠不改,孔子叹道:

“严冬之季,万木枯萎、千花凋落,惟松柏苍翠不改,看来松柏是最有志气的。人也如此,在危难之际本性不移,子路就是松柏一的人。”

有若点头道:“老师又在想子路了。”

“唉,想啊,我的好学生一个个走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有若啊,扶我到学堂去,我再看看《诗经》还有什么地方要敲定。”

“老师天太冷了。”

“不怕,走吧!”

“那再穿一件衣服。”

“好吧。”

有若扶着孔子向杏坛走去,到了学堂,年轻弟子们正在听课,是子张在讲《诗经》。弟子们见孔子来了都高兴地站了起来,向孔子行礼,孔子摆手示意让他们坐下听课。

孔子又向书斋走去。进了书斋,孔子在几案后坐下,在屋里修订《诗》、《书》的子夏,曾参等见老师来了都起立问候,并端来了炭盆,让孔子烤火。

孔子对子夏说:“我准备在有生之年把《诗经》再审定一下。”

子夏说:“可是,老师的身体。”

孔子笑道:“就是因为身体不行了,所以要赶快抓紧弄。”

“那老师就白天弄,晚上可千万不能熬夜了。”

“好吧,就听你的,再说,要熬夜也不可能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于是孔子每天上午坚持来学堂整理“六经”,下午坐不住时,就由弟子扶回家里躺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孔子的身体也一天天地衰弱下去。

这天下午,孔子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冉求和曾参把老师扶回家里。孔子躺到床上后,倍感衰弱,就对有若、曾参说:“以你们两个为主,负责收集整理我平时与你们的言论谈说,就编辑一部师徒言论录吧!”

两弟子忙说:“好,弟子马上开始收集。”

“让子夏、子张帮助你们整理。”

“好的老师。”

寒冬已过,春天来临,孔府庭院里绽开了黄色的迎春花、红色的桃花和白色的杏花。温暖的阳光,透过松柏枝叶洒进了庭院里,蝴蝶在花间飞舞,燕鹊踏枝喳喳欢鸣……

大地迎来了春天,可是对孔子来说却仍然是一片寒冬,他只感到浑身乏力,气短吸微,他已经走不动到掌堂了,只好让弟子们把书搬到家中整理。

孔子在案桌前翻着《诗经》竹简书,子夏、子张在一旁帮忙。子张翻着,子夏在念,孔子不时叫停下来,自己拿过来再审一遍。

一天早上,孔子醒过来后,叹道:“我为什么多日不梦见周公了,唉!也许是周礼已不复出现了。”然后对守候他的有若说:“扶我到学堂。”

有若帮孔子穿好衣服,帮助老师洗漱后,坐到堂屋里,吃了子思母亲端来的早饭,然后扶着老师慢慢朝杏坛走去。

到了学堂里,孔子登上杏坛,看着亭亭如盖的大杏树,伤感地想,杏树枝叶越来越茂盛,弟子也越来越多,可是,我却越来越不行了……孔子倾听着屋里学生们的朗朗诵书声,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不管怎么说,我培养了学子三千,现在有不少已在鲁国或他国任职。我还培养了这么多高足,即使我死了,我的仁礼治国,以德治国也会传下去的,即使现在的君王不采纳,以后终会逢明君,大道还是会传下去的,想到这里,孔子的眉头舒展多了。

次日,孔子在几个弟子的陪同下乘马车来到了泗水河畔,弟子们扶老师下了车。孔子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呆呆地凝望着河水,半天才叹道:

“唉,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大道难行,大道难行啊……”

孔子倚杖立在河边,河风吹拂着他雪白的银发,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感叹自己一生辛劳奔波,竟不能得到重用,这究竟是天命吗?还是我生不逢时?唉,过去的一去不复返了,一去不复返了……不禁又喟叹出了他的千古名句:

“逝着如斯夫,不舍昼夜!”

孔子回头对他的几个早期的弟子说:

“曾皙、颜路、南官敬叔你们还记得我曾经在这里说过的一句话吗?”

公冶长说:“老师教导我们:逝者如斯夫。”

孔子叹道:“是啊,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得而复了,周公、周文王开创的周礼也难以复得了,唉,大势已去啊!”

已是白发苍苍的曾皙安慰道:“老师不必太伤感了,老师提倡的仁礼思想虽然未被国君们采用,但已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早已遍及天下。”

“曾皙说得对,老师培养的弟子已有三千,老师的思想正在四方传播,老师应该高兴才是。”满头白发的颜路说。

宰予也说:“老师放心,有我们这么多学生,老师的思想定能千古流芳,万世留存。”

孔子欣慰地笑了:“把我的琴给我。”

孔子坐下持琴,边弹边唱:

泗水东流

泗水东流兮,一去无还;

逝者如斯兮,昼夜奔忙。

凤鸟不至兮,国运苍凉;

麒麟不时兮,憾慨国殇。

白发苍苍兮,操琴泪长;

大道难行兮,暮色苍茫。

苍凉的歌声传遍旷野,弟子们听了都十分悲伤,一个个都落下了泪……

孔子一生热爱音乐,音乐伴随他的一生,无论欢乐或失志,音乐都是孔子抒发情感的伙伴……

孔子的身体迅速衰弱,已经坐不动了,审订《诗经》时,只得靠在床上然后把小茶几放在床上,曾参、子夏把竹简书柯开一片一片地放上,然后让老师最后审订。

这天午后,孔子整理的《诗经》只剩下最后一部分了,孔子舒了一口气,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看到窗外,已经春色满园,阳光明媚了,便拄着拐杖走到庭院里,在那棵桧树下立了一会儿,可是却感到心悸气短,头冒虚汗,他忙用手扶住大树叹道:“……唉,天气虽然美好,可是我的大限却将到了,不得不走了……”他遥望着北方高高的泰山,只觉得巍峨的泰山就像要倾倒了一样,便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泰山其颓乎!巍峨的泰山啊,将要倾倒了!

梁木其坏乎!坚实的梁柱啊,将要折断呀!

哲人其萎乎!一代圣哲啊,生命就要终结了!

子贡进来,听见了孔子的歌唱万分感动,泪水刷地流淌了下来,他忙走到树下扶住了孔子。

“老师,外面冷,我扶您进去吧!”

子贡扶着老师回到卧室,在床榻上躺下,并给老师拉好了被子,孔子只觉得心慌气喘,浑身瘫软无力,他轻声唤道:

“贡啊,昨夜得一梦,我在正堂两柱间端坐,受祭奠。你知道吗?夏代人死后棺木停于东阶,周朝的停于西阶,殷商之人停于厅堂两柱之间,我乃殷商之后,我死后你们要遵古礼,将我的棺木停于两柱之间,记住了吗?”

“啊,老师,您想到哪儿去了,老师,必然寿比南山。”

“贡啊,你记住了吗?我刚才说的话。?”

子贡流着泪说:“记住了,棺木停放于正堂两柱之间。”

孔子吁了一口气,便不说话了。

子贡走道来见老师还在轻轻喘息,但气色已不大如前,知道时间不多了,便对跟进来的子夏、子张、有若、曾参父子、颜路等商量了一下,就分头向各地的弟子放出通知,让他们迅速赶来曲阜。

于是很快孔子的三千弟子就都集聚于曲阜,孔子的家、学堂,曲阜有家的弟子家都住满了,曲阜的驿馆、客栈也都住满了孔子的学生,他们分组轮班照看孔子,子贡则几天不合眼,寸步不离老师床榻。

孔子一天比一天衰弱,饮食也一天比一天减少,近两天来已不能进食,只是迷迷糊糊地躺着时醒时寐,进来几个弟子,又醒来和他们说一两句,弟子走了就闭眼躺着……

孔子的床旁,围满了低声饮泣着的弟子们,屋里、屋外都站满了师兄师弟们,房前屋后立着的都是孔子成百上千的学生,个个脸上神色凝重,人人眼里饱含泪水……

人将去时,往事总是历历在目……

三岁丧父,站在床榻的小孔丘虽然不知道死是什么,但看见母亲悲痛的哭泣,他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从此和母亲相依为命,开始他苦难的童年。

……

十七岁母亡,他长跪在衢父街口,向路人打听父亲的葬地,他要把父母合葬在一起,从此他只身步人社会……

……

那一天,是他一生中难忘的一天,他腰系着母亲的孝带到季相国家赴宴,被家臣阳虎拦住并羞辱了一番。从此他发誓一定要雪耻。

……

三十岁,筑杏坛,首办私人学校,接受了第一批弟子,他第一个让贫苦的学生入学,开创了“有教无类”的伟大创举,砸碎了贵族才能受教育的枷锁。

……

三十五岁,与弟子一起到郊外,游泗水,发出了“逝者如斯夫”的千古哲句。泰山问苦,发出了“苛政猛于虎”的喟叹。

……

四十岁,提出了“克己复礼”仁礼德治的政治主张,任大司寇兼摄相事,夹谷之会,为鲁国免遭蒙羞,立下了功劳,也显示了他的入仕才华。

……

四十五岁,与齐景公问政,发表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著名政论。

……

五十岁,发现了《易经》,惊呼:“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提出了“五十而知天命”的人生哲理。

……

五十五岁,忧患于鲁国礼崩乐坏,怀才不遇,只好带着二三十个弟子,坐着牛车上路了,从此开始了他十四年漫长的周游列国的历程,并提出了“仁者爱人”的不朽论断。

……

六十岁,花甲之年,被困于匡,厄于陈蔡,政治失意,竟如丧家之犬。提出了“举贤才”的著名政治观,打破了贵族世袭旧官制,开平民选才从政的先河。

……

六十五岁,提出了“正名”“过犹不及”的杰出的政治论断。

……

六十八岁,返回故里,整理“衣经”,编纂《春秋》,培养弟子三千,通六艺七十二,贤哲十人,高足四人,提出“与时偕行”,倡举“大同小康”……

……

六十九岁,中年丧妻之后,晚年又丧子,“我有负于你们啊,贤妻爱子,是我把你们累死的啊……”

……

七十二岁,“颜回啊,子路啊,你们为何要先我而去,是老天要我的命了啊……”

……

七十三岁,灯油已尽,泰山倾倒,柱梁折断,一代圣哲也将枯萎了……“母亲啊,亓官妻啊,伯鱼啊,快来迎接我吧,我太想念你们了,终于要来和你们做伴了……”

……

想到这儿,孔子一阵痰涌,面部痉挛了一下,痰咳不出,眼一闭,头便倾倒了……

一代圣人去了,时间是公元前479年4月11日(夏历二月十一日),享年七十三岁……

泰山倾倒——悼孔子

(赋)

呜呼!

河不出图,凤鸟不至;

泰山倾倒,圣人仙逝。

泗水呜咽,尼山哀叹;臣民共泣,举国同悲。哀国失愧宝,民失巨师;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煌煌业绩,千古震撼。

大哉孔子,至贤先哲!忧国忧民,力挽朝纲;治国以礼,大道乃昌;为政以德,大同小康。倡仁者爱人,谱写炎黄新华章。

伟哉孔子,文化祖师!删定《诗》、《书》,修写《礼》、《乐》,编撰《易经》,著述《春秋》,“六经”乃传。辑录《论语》,人生哲理,治国安邦,千秋颂扬。

圣哉孔子,万世师表!兴办杏坛,有教无类,贫富平等,全民教育乃彰。斗转星移,日就月将;四十年桃李,三千弟子,七十二贤,诸子思想,源远脉长;中华文化,从此流传。

呜呼!巨星陨落,日月无光;九星失序,乾坤倒转。

噩耗传来,如惊雷响;万千学子,痛悼师长。悲悲切切,哭倒灵旁。一杯黄土,一片忠肠,守墓三年,共寄哀伤。

哦吁!丰功伟业,垂世永彰;高尚情操,万古流芳。

其昭乎,将与日月同辉;其德乎,当与天地共存。

呜呼!天之苍苍,地之茫茫;福章唏唏,仙乐磬磬。

国老民父,羽升仙界;

千古圣人,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