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崔缇这次上门和往常一样,敲了敲门。过了好会,门才从内里开了一条缝,只见着白宿从门缝里往外看。

“怎么这次手脚这么慢?”崔缇笑着发问。

白宿脸上用力的挤了挤,勉强挤出点儿笑来。

“怎么,又是哪儿不舒服了?”

崔缇是知道白宿的,有事没事不是这儿疼就是那里痛。也亏得主家会医术,要不然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这么大。

“最近天凉,老是拉肚子。”白宿脸上笑得古怪的很,看着像笑又像哭。

嘴里说着,侧身给他让路。

“那你回头还是把你家郎主留下来的药吃了。”崔缇也没有过多在意,冬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很正常,腹泻更是寻常。看白宿还能到处跑动,应该没什么问题。

白宿嘴里应了一声是,又状若无意的开口,“也不知道我家郎主什么时候回来。天这么冷,应该能早些回来罢?”

“女郎一人在家里,多少有些不安心呢。”

说着,白宿又说,“冬至还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听说城外打了个胜仗。”说起这个,崔缇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估计还要忙一阵子,听说这打了胜仗之后,还要论功行赏。少不得有好多的赏赐。”

“冬至还早。说不定到时候杨郎君会派人过来,接知善去刺史府里呢。”

前方战场的事儿,他知道的不算多。因为有敌军攻城,所以城内也是严加防守,所有的消息传过来都是过了好几日的了。

不过崔缇知道,这打了胜仗是好事,所有参与的幕僚还有将领,只要不表现的太坏,总是有奖赏的。就看多少了。

崔缇话语里满是高兴和喜气,可前头带路的白宿却没有多少喜庆的模样。一眼看过去,还能见着他哭丧着脸。

崔缇见状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下,“有你这样做仆役的么。自家郎主建功立业了,竟然笑也不笑。”

不等白宿回话,崔缇又说,“待会到了你家女郎面前,可别这样。”

提到晏南镜,白宿的神色越发古怪,一路上他频频往崔缇那儿看。希望他能发觉出些许不对来。

然而只见着崔缇喜气洋洋,也没见着他的不对,甚至连问一声也没有的。

到了前堂,白宿把门推开了,退到一边。

崔缇见状,忍不住笑了,“今日你倒是知礼,不和平常一样,比我还先入门。”

白宿脸皮上扯动了两下,最后还是低头下来。

崔缇大步走到室内,室内只是比外面稍微暖和一些。他也毫不在意,见到坐着的晏南镜,“知善,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阿元在一旁给面前的火笼里加炭火,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崔缇。

崔缇喜色溢于言表,又往前走了几大步。

“什么好消息?”晏南镜抬头笑问。

“你之前不是想要知道城外仗打得怎么样了?今日我一早得了消息,特意来告诉你。”

晏南镜不动声色的扫过屋内的一处帷幔,脸上笑容不变,“这么快就有消息?”

崔缇摇摇头,“其实早两天就已经有了结果,只是到今日才传过来。府君大胜齐军。”

说着,他想起什么,抬掌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

他从腰下挂着的布囊里掏出一只竹筒,从里头倒出一卷黄麻纸,递给晏南镜。

崔缇看着晏南镜看书信,“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消息,另外杨郎君要差人给我送这个,让我给你送来。”

“阿兄说,这会战事差不多已经安定下来了。”她说着把手里的纸张仔细的折起来,“说冬至前一日就会回来。”

她说完,扫了一眼崔缇身后的帷幔。帷幔已经有些年头了,垂下来随意的挂在柱子那儿,也无人在意。

“这就太好了!”崔缇抚掌笑道。

“知善你这段日子最是挂心杨郎君的安危,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她笑着点点头。

晏南镜回眸,见到阿元几次欲言又止。阿元回头过来,和晏南镜双目对上。

阿元眼里露出点儿焦急。

晏南镜悄悄的摇摇头。

崔缇这次来,没有带兵器,要是仓促迎战,她只怕崔缇会吃大亏。到时候求救不成,一窝全都折在这儿。

“我来的时候给你带了熏肉。”

崔缇说起这个老大不好意思,“这个时节,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好物。知善不要嫌弃。”

晏南镜笑着说了句怎么会,“正好我这儿庖厨下缺食呢。拿来可以多煮些粟羹。”

听到她这话,崔缇笑了,麦色的脸庞上略有些羞涩。

阿元在一旁见着崔缇只顾着傻乐,急的额头汗珠直冒。

崔缇平日里看着神气,到了这紧要关头,简直比拉石碾的驴都要蠢。她家女郎平日里从来不和他说那些客气话。而且之前他还帮着往庖厨里头送过米粮。足够他们几人生活到开春后,哪里来的缺食了。

多想想就知道这里头的不对劲。

崔缇这会儿怎么不见平日里的那股机灵。

晏南镜提了几句,见崔缇满脸喜不自胜,知道他没听明白自己话下的意思。

她脸上神情半点也不变,轻轻靠在身边的凭几上。

“现在杨郎君做了主簿,这日子就好过了。”崔缇展开手掌,拢在炭火上取暖。

“陈仙人以前就是人太好,以至于遭了小人暗算。”崔缇说着又搓了搓手,“现如今杨郎君已经大有出息,谁也不敢小瞧你们兄妹二人了。”

晏南镜听崔缇说话,暗暗暼了一眼崔缇身后的帷幔。

原本一动不动的帷幔,在这会儿有了些许动静。

“天色不早了。”她开口,“天看着像是又要下雪了。崔郎君不如先回去吧?”

她不知道藏身在帷幔后的男人耐心怎么样,但她知道,他不是他表露出来的那么温文。

温和的正人君子是上不了沙场,杀不了人的。

崔缇一愣,完全没有回神过来,呆呆愣愣的去看窗棂那边。

窗棂那儿用麻布等物蒙的结结实实,半点光亮都没有。

“知善,我说错话让你生气了?”

晏南镜摇头,她脸上依然还是方才的笑,只是多了些许焦急,“只是担心一会儿下雪了,道路泥泞难行,你回去不方便。”

“再说,到了年尾,崔郎君也该去舅父家拜访一二?”

崔缇母亲早逝,除却曾经对他伸以援手的陈赟,就是舅父家资助最多了。临近年关,做外甥的,不管如何都该去看看的。

话已经说到这里,几乎已经不给留下的余地了。

阿元在一旁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就算和拉石碾的驴似的,也该回过神了吧!

女郎平日里不这么说话的啊!

然而只见着崔缇满脸神色尴尬仓皇,他匆匆起身,满身的无所适从。

“我是粗人,要是话语里说了什么让知善你不高兴的,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你身体自小不太好,莫要动气,动气伤身。”

说着,他转身就往外走,连着背影里都是一股萧瑟的失魂落魄。

阿元见状急了,霎时直起脊背,想要去留住崔缇。

她才动作,立即被晏南镜拉住。

晏南镜手指压在唇上做了噤声的动作。

阿元着急万分,然而这个时候,崔缇已经出去了。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阿元脸色越发灰败。

这时候,帷幔后的齐昀走了出来。

“女公子心善。”

他道。

来的这人是个麻烦,若是真的被这人察觉到什么,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或许是看透了这点,所以面前的少女才会这么着急赶人。

晏南镜抬头,唇角牵出抹笑,“既然都听完了,那么我先离开,贵客自便。”

阿元怵齐昀,跟在她后面一块回卧房去。等到了内室里。阿元愁眉苦脸的陪着她坐下,“女郎当时怎么不让我直接告诉崔郎君?”

“他就在崔缇背后,就算你说得再快,难道比他的刀更快?”

晏南镜反问。

阿元好会无言以对,她把生好了的火笼放在晏南镜的手下。

“原本以为崔郎君来了能帮上忙。”阿元想起崔缇那副模样,就忍不住生闷气,“平日里看他威风,没想到有事了,竟然半点都不灵光。”

“不怪他。”晏南镜手掌张开压在火笼上,“毕竟谁又想得到呢。”

她说着见到阿元愁眉苦脸,不由得握住阿元的手,“不要想太多,这世事无常,想得太多反而容易累到自己。”

“那、那边怎么办?”阿元抬手指了指杨之简卧房的方向。

现如今那两人全都住在那儿。

“先不去管他。”晏南镜沉吟小会儿道。

不去管他,就是除非必要,不会和那边的两个人有半点交集。

“我之前还觉得,看能不能交涉一二。不过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她垂下眼,张开五指,脸上笑容带点嘲弄。

“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现如今与其去交涉,还不如彼此毫无干系。”

阿元是不敢过去了,所以给齐昀郑玄符两人送饭跑腿的活儿都交给白宿了。

白宿过来把他们用过的碗箸收走,郑玄符在背后看着白宿提着东西,走的脚下生风,恨不得背上生出双翅的模样。

他拿起面前案上的笔,眯眼在白宿的背上,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郑玄符半点都没遮掩他手上的动静,他嘴里发出咻的一声,白宿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个四脚朝天。

见着那边的小仆差点摔倒在地,扑腾着手脚勉强站稳的滑稽模样,惹得郑玄符开怀大笑。

“好了。”齐昀从内室出来,暼了他一眼。

郑玄符哼了一声,“我可没有对那个女郎怎么样。怎么,现如今你爱屋及乌到连她家的仆役都爱护着了?”

郑玄符见着齐昀垂眼下来盯着他,脊背末端蹿出一股寒意,他不由自主的把盘着的腿一收,改做正坐。

“我们毕竟是不速之客。到这里来,也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真当你是匪盗了?”

郑玄符听着,脸色发青。

“你是正人君子。我自然不招你待见。实在不行,劳烦将军将我军法处置。”

这赌气的话,齐昀没放在心上。他抬足径直往外走。

郑玄符看他往门外去,忍不住站起来,“景约你去哪儿?”

“去外面走走,和你呆在一块儿气浊。”

说罢,也不管郑玄符如何气的七窍生烟,就径直往外去了。

外面冷风寒冽,天色阴阴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之前听那个小女子用天要下雪的理由,打发走那个游侠儿。现在看来,是真的要下雪了。

这个府邸并不大,但只有那么几人,所以也显得有些空旷。

他走动了下,一路上没有碰见什么人。到大门处,一条被拴着的狼犬坐在那儿,见到他来,呲牙呜呜低鸣。

突然外面起了人走动的声响,那狼犬当即调头过去,对着门口大声吠叫。

因为是拴着的,所以不能扑到门上去。

齐昀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到门外有几双脚匆忙走开。

背后有慌乱的脚步声,齐昀回头就见着白宿急急忙忙赶过来,白宿见到他在那儿,吓得停住脚步。

“回去和你家女郎说,有盗匪上门了。”

这话送到晏南镜那儿,晏南镜直接去见齐昀两人。

郑玄符没想到她亲自过来,见着她来,愣了好会。

“女公子进来吧。”齐昀从他背后出来,对门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郎君之前说的盗匪是真的吗?”

一进门,她就立即问道。

陈赟当初为了清净,特意选得偏僻地方。这一代离城池并不远,四周也有村落,可以落得清净之余,也不至于真的与世隔绝。

因为不在逆旅云集的道路上,也没有占据易守难攻的地形。所以在这儿长大,她对盗匪更多只是听过。

“女公子若是觉得我胡言乱语,那也可以。”

齐昀道。

晏南镜皱眉,“那今夜我就在这了。”

那边郑玄符唾沫呛在了嗓子里,当即咳得死去活来。

晏南镜没去管他,她抬头,“之前郎君不是说仰慕我家兄长的才能,现如今郎君的机会来了。”

郑玄符好容易把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给咳顺,“你这个小女子,知道自己说什么吗?”

晏南镜只是睨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这话,径直又去看齐昀。

“郎君应该想要和我家兄长交好。”

她依然盯紧了齐昀,“这正是时机不是吗。”

她料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身份不俗,他的仰慕,恐怕更多是想要将人收入麾下。

“千金易得,良才难求。”

齐昀颔首,“好。”

“景约!”郑玄符提高了声量。

齐昀抬手示意他噤声,“今晚上就请女公子到这里吧。”

当然他们两个男人是不能留在屋子里的。

郑玄符抱着环首刀盯着墙头,“你就这么看重杨之简?”

说着下雪了,郑玄符低头看看落在衣袍上的雪粒。

“毕竟也住在这里,盗匪来了,难道你还想着要和那些盗匪挤在一块?”

齐昀反问。

他抽出环首刀,擦拭刀锋。刀锋被仔细擦拭,寒光湛湛,在雪天里照出人影。

这还真不想。

郑玄符不说话了,他杵着刀身守着墙头。

“杨之简这人也有意思,做了主簿,竟然也不多买些奴婢招揽卫士。”

齐昀仔细擦拭手里的刀,“才买来的奴婢和卫士能抵上什么用?这些人并不是主家的家生子,一旦有事,恐怕没把主人给哄抢了就算是不错了。”

郑玄符仔细想想也觉得对。

奴婢卫士最要紧的就是忠心,偏偏这东西,没有几代是养不出来的。

杨之简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要是真的奴婢背主,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正说着,那边屋子门口传来动静,郑玄符抬头见到阿元在门里露出半张脸,见到郑玄符看着这儿,赶紧把门关上了。

男人住的地方,待着多少都有些不对劲。

晏南镜坐在坐榻上,见着阿元满脸害怕回来,“怎么了?”

阿元摇摇头,“我就是安心不了。”

晏南镜拉过她坐下,“谁能安心呢。不过毕竟还有两个在外面顶着呢。”

她说完就笑了,阿元忍不住和她一块儿笑,可是笑完了,又开始犯愁,“这人情难还。欠了这么大的人情,也不知道怎么还。”

晏南镜摇头,“是他们先欠我们人情在先,现如今不过是还了而已。互不亏欠。”

所以她可真不欠他们什么。

话语说完,外面传来踩在地上的声音,这是盗匪来了。

阿元一下紧绷起来,赶紧的拿着打狗的棍子,挡在她身前。

盗匪都是成群结队,没有足够的护卫根本拦不住。

齐昀根本不指望白宿能成什么事,一开始就让他到屋子里头守着,免得在外面碍手碍脚。

夜幕里,有衣料的窸窣声从墙上传来。黑暗里,落到地上的盗贼听到一道破空声迎面而来。

“人太多了!”郑玄符一脚踹开跟前的盗贼,冲不远处的齐昀喊道。

这伙盗贼出乎意料的多,原本以为不过是几个蟊贼,现如今看来,是他们失算了。

这个时候,房屋那边传来门板被重重踢倒的声响。

郑玄符骂了一声,就要赶过去,被左右包抄上来的贼人围住。

门框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白宿抡起棍子就打上去,可惜进来的不止一个,敲晕了一个,后面还有。

白宿被推开,阿元挥起棍子冲上去。结果和白宿一样被推开。

少女的容貌在烛火里朦胧而真切,已经到了内里的贼人看着坐榻上的美人,咧嘴露出满嘴的黄牙。

他伸手就去抓。

少女身形纤细,哪怕提在手里也没有多少重量,这样的美貌弱女子,自然也没有什么威胁。

他拖拽着她的衣襟,将她拉近。当靠近的时候,晏南镜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捅进面前人的肚腹里。

匕首锋利无比,眨眼的功夫,刀身整个的没入。

跟前的盗贼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勃然大怒,下刻就要掐她的脖颈。然而他还没动手,身后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抓住盗贼的发髻,生生的往后拖拽。

那力道极大,盗贼的发髻被抓住,整个人都被拖出去,嘴里发出惨叫。

几步的功夫他就被拖拽到了外面,下刻沾满了血的刀身贴上了他的脖颈,下刻刀锋往内用力。

鲜血喷溅里惨叫尖利,那叫声持续了几息之后戛然而止。

头颅整个被活活割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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