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娴将这三日贺崤查的卷宗全都翻了一遍,她看得很快,几乎是一扫而过,让一旁谨小慎微候着的贺崤目瞪口呆:董侍郎看这么快,能看清吗?这可都是他辛辛苦苦不眠不休查来?的。
一个时辰后?,萧明娴将厚厚一扎卷宗全都翻完。
她手?指很快,重新将其中几本选出来?,翻到她做了记号的地方,摊开,苍白削瘦的手?指落在其中的人名?上,快速点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几个人,你们?去查。”
跟在贺崤身旁的是刑部?几个待了很久的衙役,虽然也是头一次见到董大人这么快翻看,不过董大人一向厉害,他们?习惯服从命令,立刻颌首:“是,属下这就去查。”
贺崤却带了匪夷所思的目光,脱口而出:“董大人,你怎么觉得这么多人里,只有?这几个有?问题?”
董侍郎别是故意折腾他,随便选了几个人让他们?白跑吧?
“你胡说什么?大人从来?都不会……”有?个衙役气不过,董侍郎这些年在刑部?为百姓废寝忘食,如今病重命不久矣还在这里查案,怎么到了这贺世子嘴里就成了质疑?
贺崤的态度太?明显,很显然根本不信大人,觉得大人就是随便点的。
萧明娴抬抬手?,阻止那衙役说下去。
贺崤说出来?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直白,可他却没将话吞回去,显然固执己见觉得自己的怀疑合情合理。
这些东西他查了整整三日,不眠不休,可董侍郎一个时辰就翻完不说,怎么可能?
他有?细看吗?
萧明娴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看着贺崤:“贺世子有?疑问不如说说看。”
贺崤听着他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再望着四周愤愤不平的衙役:“我是有?疑问,既然大人觉得他们?有?问题,可总要有?个理由。”
贺崤先入为主觉得董侍郎压根没细看就是随便点的,他自己看文章都是斟字酌句,哪像董侍郎这般如同囫囵吞枣,甚至可能都没看清楚吧?
萧明娴慢条斯理看他一眼:“贺世子是怀疑本官的人品?觉得本官故意糊弄你们??想让你们?瞎跑腿?所以指给你们?几个人?”
贺崤略微将头偏过去:“我没这么说。”
可他这态度太?明显,大概往日因为平津侯的缘故颇受看重,结果到了刑部?却不受待见,这才?心里有?意见。
萧明娴原本以为贺崤只是识人不清本事一般,没想到气量也不如何,看来?她之?前的选择是对的,贺崤此人,不堪重任。
于公于私,她“死”之?前都不可能让贺崤留在刑部?。
萧明娴:“这样吧,我们?来?打个赌如何?若是本官能说出查他们?几个人的理由,贺世子今日听从本官安排毫无怨言如何?”
贺崤一听只是如此,自然没意见,更?何况,他压根不信董侍郎真的知道。
其余几个人也觉得大人是不是对这贺世子太?过轻拿轻放?
不过出于对大人的信任,选择静观其变。
贺崤:“好,就依大人所言。”说罢,毫不迟疑将几本之?前萧明娴选出几个人的卷宗推过去,“大人说一说吧。”
谁知萧明娴压根没看一眼,径直开口:“本官一共选出来?五人,先说小侯爷出事当天还留在春风楼的客人,前三个人都是当时在场的。第一位,布匹商人杜永安,人称杜扒皮,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且小气。对家人小气不说对自己也小气,因为不愿多花钱,所以城中三家铺子没家只有?一个伙计一个掌柜,甚至为了省钱,将纳的妾室当丫鬟用,省下丫鬟月钱。可这样的一个小气鬼,头一天晚上却花了五十两包下一个姑娘,一夜春宵……”
贺崤从萧明娴开口就听得愣愣的,等回过神连忙阻止:“等等!”
他不信邪般慌忙拿起一本卷宗,看到翻开那页不是,立刻换了一本,果然在上面看到董侍郎刚点出的其中一个,正是杜永安杜老板。
他立刻仔仔细细将杜永安最近的行踪以及那晚来?春风楼的情况都询问清楚,只是上面根本没有?提及过杜永安吃人不吐骨头小气的批注。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还有?你怎么……”
“怎么真的记住了?”萧明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贺世子,听过这句话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办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不能。思维局限不是你的错,可太?过自大,以己之?所见度旁人之?量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贺崤脸色微变,这句话他懂了,这人竟然说他是小人。
萧明娴瞧他吃瘪的模样心情大好,一旁几个衙役也捂着嘴吃吃笑,这位大少爷既然这么看不上他们?刑部?的人的本事,何苦还要来?他们?这里受罪?
他们?平时与城中三教九流接触,只要是出名?的,他们?都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这杜永安平时太?过苛待妻妾仆役在坊间颇为出名?,也就这矜贵的公子哥不了解。
五十两瞧着不多,可对于小气的杜永安,却是府里一大家子一整个月的花销,这人怎么突然这么舍得?
萧明娴依然没看卷宗,将另外?四人有?疑问的地方一一点出:“第二个,芋头巷混子张狗子,五毒俱全,又是出了名?的手?气臭,逢赌必输,一文不剩,事发头一天白天他在赌坊输了个精光,当晚却又来?了春风楼,同样包了一个姑娘,花了二十两。”既然逢赌必输一文不剩,张狗子离开赌坊距离他去春风楼隔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在哪里弄来?的二十两?
贺崤迅速翻看着,发现他只是寻常登记,压根没想到这么多,甚至瞧见一文不剩,听着旁人说起时,压根没意识到有?任何问题。
萧明娴看他脸色更?难看,并未停下:“第三个,从九品太?常寺司乐祝士忠祝大人。”
贺崤已经翻到事发头一天晚上的嫖客里找到这位祝大人的名?字,却只记录了来?的时辰,只来?了一个时辰,纯喝酒听曲儿,并未让姑娘作陪。
贺崤皱眉,终于找到有?一个能反驳的:“这位祝大人有?什么问题?”太?常寺司乐,平时管着祭祀事宜,很重礼节,他与这位见过几面,没听说有?不好的嗜好。
这次没等萧明娴开口,另外?几个衙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贺世子,这都三天了,你到底都打探到了点什么?难道就当真只是寻常审问?这位祝大人是没问题,可他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善妒。三年前,他被同僚请去花楼喝酒,结果这位夫人闹了整整一个月,让请他喝酒的三个同僚一个月府里不宁,至此之?后?,别说祝大人,他的同僚谁都不敢请他再喝酒。可事发三日,却没听说这位祝夫人闹,这怎么就没问题了?”
贺崤匪夷所思:“这样善妒的女子,为何不休?”
萧明娴却是突然开口道:“善妒就要休,那自家夫人人品堪忧陷人于名?声尽毁,又为何没被休弃?”
贺崤猛地看向萧明娴。
萧明娴:“贺世子为何这般瞧着本官,怎么,贺世子的夫人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人品不妥?”
贺崤有?那么一时只觉头皮发麻,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可怎么可能?这事他只是猜想到,甚至从未提及过,只当不知,外?界也并无传闻。
应该只是凑巧吧?
萧明娴一直似笑非笑盯着贺崤的表情,面上不显,心里却彻底确定,贺崤是真的已经知道萧三娘做的事,只是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生死,只要萧三娘的事不会爆出来?,不会影响到他贺家的名?声,他只当不知。
可原身的一条命呢?
萧明娴在贺崤勉强笑笑的目光下,冷漠继续说出另外?两个人的问题,一个是春风楼的龟公,小侯爷被杀的时辰内他不能说清楚自己的行踪;另外?一个是春风楼那晚被骆沣唤来?陪小侯爷的姑娘柔茗,事后?没有?任何问题,但她是唯一曾经接触过小侯爷酒水的人。
小侯爷死的时候没有?任何挣扎,依然失去意识,事发后?桌面上的酒水没有?问题,即使?当时不在现场,若是给的酒水是慢性?的,等事发酣睡后?才?发作,也有?嫌疑。
等萧明娴说完,贺崤的面色已经灰败,他垂着头:“我输了,今日都会听从大人吩咐。”
萧明娴淡淡开口:“既是如此,那今日贺世子就去查张狗子吧,我们?几人去查另外?四人。”
贺崤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想着不过一个混混又有?什么难查的?
等贺崤先一步离开,几个衙役忍不住道:“大人,你对这贺世子也太?客气了,等以后?还真的让他留在这里啊?”
到时候他们?岂不是都要受这厮的气?
萧明娴望着贺崤的背影笑道:“他不是还要考察,今日的事都记录在册,以后?拿给平津侯钱国舅好好看看。还有?,等晚些时候他回来?,将他今日的‘功绩’也都记下来?。”
张狗子的确不足为惧,可自幼混迹三教九流的,却是最滑头的,贺崤不吃亏她名?字倒着写。
干啥干啥不行,拖后?腿第一名?,贺崤还想做出功绩?到时候平津侯有?这个脸敢开口让贺崤当这个侍郎?
坑给贺崤挖了,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跳进?去的。
萧明娴带着几个手?下,先去了杜永安府上,杜永安当日知道小侯爷死在春风楼时也被吓破了胆,这几日都病怏怏的,得知刑部?的人上门,一看到萧明娴吓得差点又撅过去,一开始本不想说,被萧明娴三言两语一吓唬,立刻就说了。
头天有?人来?布庄定了不少布匹,给定金也痛快,两人相谈甚欢,那客人主动邀他去春风楼吃酒。
有?这个便宜杜永安自然乐意占,没考虑就去了,结果到了楼前,客人已经将银子给了来?拉他们?的姑娘,随即想起什么,说自己有?急事就不进?去了,算是请杜永安的。
杜永安在这客人走后?想将银钱要回来?,姑娘怎么可能给?让杜永安选,要么进?去过一夜,要么这钱就是她的了。
杜永安咬着牙就进?去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小侯爷出事,他们?这些人被压在那里许久,吓得哆嗦,自然不敢主动说这茬。
萧明娴皱眉:“那客人你可还记得模样?”
杜永安摇头:“如今天还凉,那客人穿得厚,又是傍晚来?的,当时店里只有?小的一个,掌柜和活计去送货了,他戴着帽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小的只当他畏寒,没敢多问。”他是做生意的,店里什么客人都接待过,自然不敢扫客人的兴致,提及不该提及的。
若是脸上有?疤或者别的,问出来?这不是让客人不满吗?
萧明娴最后?将细节事无巨细问了一遍,没得到有?用的,只知道个头七尺,身形穿得厚瞧不真切,更?不要说年纪。
只有?一个登记交了定金签名?的单子,上头有?个名?字:李丁。
萧明娴让人将单子收起来?,走出杜家,朝祝府而去。
就在萧明娴前去的同时,董侍郎的生平被摆到奉帝的面前。
奉帝翻看完这份履历功绩颇丰的卷宗,面上不显,只是一条条看过去,最后?轻轻放下。
徐书大着胆子扫了眼,发现放下的是第一页,而董侍郎的履历是从二十年前开始。
其中提到一个名?字:司谦。
徐书看到这个名?字只觉得眼熟,随后?一想,顿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只听奉帝听不出情绪的开口:“约董侍郎前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