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农的声音低缓而?又?哀伤:“两年前?从火堆里逃出来后,我曾想过进京告御状,可我一介草民,怕是见都见不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既然这世上无人能替我寻得公道,那我自己就成为这个公道。我没别的本事,侍弄土地花草有些本事,我先接触平津侯府的老?花农,成为他的义?子,他退休后我顶替上去,成为平津侯府的花农。
我知道往年平津侯府都会举行赏花宴,仪佳郡主也都在列。原本去年仪佳郡主就该死的,只可惜,去年她竟是没来,好在,今年她来了。本来我是打算亲自动手的,却没想到出了两个意外,一个就是相?府的八姑娘,我一直跟着仪佳郡主,后来八娘子将簪子扔了,我刚好捡到。
原本只是不想让簪子落下等仪佳郡主死后连累八姑娘,却没想到,府里的三夫人与崔护卫偷情?,还刚好被仪佳郡主撞破。我将计就计,用簪子补刀杀了仪佳郡主,即使?要查,最?后也只会查到三夫人与崔护卫身上。”
三夫人与崔护卫偷情?是真,杀人也是真,只是他们没杀人,也就不必死,也受到应有的惩罚。而?官府的人查偏后给他预留出时间,花农原本是想报复贤王,毕竟女不教父之过,还有当日的与仪佳郡主一起?同流合污的陈嬷嬷之流。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
好在贤王并不知情?,也没参与替仪佳郡主隐瞒,那么,陈嬷嬷等人也就会被贤王惩戒。
一切……就这样吧。
花农说完之后,突然仰起?头笑了起?来,众人听着他这笑声,却只觉得心里像是憋着一口气,难受至极。
明明凶手找到了,贤王却没半分开心,仪佳郡主的所作?所为让他震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仪佳郡主连人都敢杀,更何况平时的刁蛮。
贤王重重坐回椅子上,久久没出声。
直到花农停下来,慢慢跪了下来,头一低,彻底无声无息。
有人被吓到,侍卫上前?,神色复杂,张嘴回禀:“他服毒自尽了。”
所有人都没开口,他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贤王所有的精气神随着这一刻像是彻底消散殆尽,他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站起?身的步子踉跄一下,略佝偻着背慢慢往外走:“董侍郎,陈嬷嬷等人是帮凶害人性命,按照律法处置,这一切,都拜托你了。”
平津侯心下不安,虽说事出是因为仪佳郡主害人在前?,可害死仪佳郡主的凶手的确出自平津侯府,平津侯怕贤王事后算账。
“王爷,您要去哪儿?”
贤王的步子顿了顿,没回头,苍老?的声音带着颓废与苍凉:“进宫,请罪。”女不教父之过,是他错了,生而?不教,都是他的错。
萧明娴坐在轮椅上,瞧着白着脸又?吓晕过去的陈嬷嬷,直接下令:“去贤王府抓人,两年前?参与毁尸灭迹杀人的奴才都抓到刑部,事后再判。至于三夫人与崔护卫……”顿了顿,她想了想看向三夫人,“三夫人罪不至死,你往后还有大把的日子,望你想开。”
她怕三夫人也步了花农的后尘。
三夫人错在前?,推了仪佳郡主置她后脑勺撞在石头上险些丧命却不是故意杀人,会被判流放,不会斩立决。
可对一个女子而?言,流放也不是好事,可到底比死了强。
三夫人的确是存了死的心思?,可花农的事却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事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
花农为妻子报仇不惜忍辱负重两年,她做错了事,那就承担错误,死的确是能一了百了,可她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侯府,他们一家欺负了人,等她死了,事后他们能继续为三公子娶妻。
她偏偏不死,她要看着平津侯府遭报应。
尤大人知道案子已经破了时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事有这么多纠葛,牵扯到这么多人,喜的是这么快就破获,他仿佛能看到各种夸赞。
不过也因为这事牵扯太多,所以等太后知道贤王进宫请罪的缘由时震惊不已,让人将尤大人、董侍郎、平津侯一并传唤入宫。
所以还没等萧明娴借口休息离开,宫里的人已经来了。
萧明娴随着尤大人平津侯准备进宫。
同一时刻,钱太后派人去了一趟国舅府,国舅爷得知事关贤王时眼底忍不住带了快意的笑,贤王这人油盐不进,这些年本来也是他故意将人调离奉城,没想到这次怕是贤王彻底要离京了。
贤王离开,对新帝而?言不是好事,对他钱家来说却是好事。
外戚干政本就不易,这三年来他的胃口养得愈来愈大,放手早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他亲自去了赵奉帝那里,将这件事告诉自己这个外甥,说完叹息一声:“没想到这事竟然是这样,仪佳郡主那小姑娘才十六七岁,两年前?才多大,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心狠手辣,一尸两命不够还斩草除根。如?今真凶已经找到,贤王如?今正在御书房外跪着,说是要请罪……石公子你看这事,太后娘娘让老?臣请您回宫一趟,您看?”
垂着眼坐在那里的男子面无表情?,仿佛钱国舅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在钱国舅欣喜也许他这皇帝外甥压根不会理会贤王这事刚好能让他发挥时,却看到赵奉帝突然抬起?手,轻飘飘做了个手势。
赵奉帝身后的徐书立刻颌首:“喏,奴才这就去安排。”
钱国舅满半晌才意识到,皇帝这是……要回宫?
另一边,萧明娴随着尤大人平津侯到了宫门口,因为入宫不能坐车,但是萧明娴扮演的董侍郎重病在身,所以是坐着轮椅的,由宫人推着往御书房赶。
尤大人与平津侯神态各异,尤大人是破获案子的轻松,平津侯却是颓丧的,凶手出自平津侯府也就算了,老?三媳妇又?做出偷情?的事,怕是不到半日整个奉承都会传遍,他平津侯府这脸皮是被人扯下在地上踩。
萧明娴大概是最?平静的,不悲不喜,就这么被人推着走在宫里。
直到身后传来马车声,几?人诧异回头,毕竟宫里不能行马车,谁这么大的胆子?
车很普通,赶车的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周围并无任何随从侍卫,马车驶过他们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
一侧的帷幕被撩开,半大的窗棂后露出钱国舅那张脸,瞧着平津侯似笑非笑:“是侯爷啊,这是怎么了?要进宫面圣啊。”
萧明娴也没想到会是钱国舅,看到钱国舅的瞬间垂下眼,遮住眼底的神色,怕会泄露出自己对钱国舅的杀意。
钱国舅消息这么灵通,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进宫的目的,想到钱夫人对仪佳郡主的不喜,贤王这次因为仪佳郡主犯了这么大的错,怕是刚好给钱国舅送去一个把柄,贤王这次怕是落不得好。
萧明娴想到书中并未提及仪佳郡主这事,也是一笔带过,只说贤王后来离京。
如?今看来,贤王离京也是因为后来知晓真相?觉得自己教女不严,自请离开奉城。
平津侯不敢得罪钱国舅,随意攀谈几?句,视线一晃落在马车里,发现马车里并不是只有钱国舅一人,还有一人。
只是里面昏暗,只能依稀瞧出是个男子的身形,脸上还戴了面具,遮挡的严严实实,甚至连眼睛都没露,分辨不出是何人。
不止平津侯发现了,萧明娴也看到了,她因为坐在那里,所以视线看得不真切,只能看到半张面具。
大概是她一直落在男子身上的视线,后者略微偏过头,隔着一张全面面具,对方?隐藏在暗处无声无息的,很快,男子的视线又?收了回去。
快得仿佛落在萧明娴身上又?或者并没有。
钱国舅大概也知晓自己犯了忌讳,竟是一时忘了皇帝还在身侧,主要是皇帝自从回来从未说过话存在感极低,他也怕惹了皇帝不快,赶紧落下帷幕。
马车很快重新离开。
萧明娴三人望着很快消失的马车,心里都在猜测这人是谁,竟是能与钱国舅一起?坐在马车里。
萧明娴若有所思?垂着眼,钱国舅的身份还不至于能在宫里纵马而?行,除非有特批。
那也需要是有重要的事,钱国舅这会儿进宫也不至于有什么事关性命的事,那就是说……也许马车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旁人?
马车里另外一个人虽然瞧不出是谁,但是男子无疑。
能特许在宫里行驶马车的,而?赶车的中年人面白无须,虽然瞧着不羸弱,却也给人一种阴柔的感觉,说是太监也说得过去。
而?钱国舅后来发现他们目光落在男子身上时,神色也不对劲,很快就落下帷幕离开了。
莫非……这人很让钱国舅忌讳?
在奉城能让钱国舅这般的人少之又?少,而?宫里相?符的一个,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萧明娴眯眼,身形忍不住微微坐直:那人难道是赵奉帝?
半个时辰后,萧明娴的猜测得到印证,她再次见到那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对方?一改车夫的形象,成了服侍在赵奉帝身边的大总管徐书。
徐书从御书房里走出,望着跪在那里的贤王,再睨了眼平津侯等人,这才尖细着嗓子道:“贤王、侯爷、尤大人、董大人,随咱家进来吧,皇上要见你们。”说罢,率先甩了甩拂尘,踏进御书房中。
萧明娴扮作?董侍郎,因身形不便,由两个侍卫抬着轮椅进去,免了行礼。
她垂着眼没有抬头,装作?对面见圣颜惶恐不安,不敢直视。
好在上首那人的注意力显然也没在她身上,而?是落在进来后就跪趴在地上要谢罪的贤王身上。
贤王一进来就磕了三个头,五体?投地:“皇上,臣有罪。”
上首一直没人开口,许久,才有个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是属于年轻男子的声音,却又?莫名像隔了一层,不甚清楚:“嗯。”
萧明娴听着这陌生的声音,想到这就是赵奉帝,她一个月后将要再嫁的夫君,坐在轮椅上敛下的眉眼底都是分辨不清的暗芒。
贤王来时已经想的清楚,他直起?身,没敢抬头,自知罪孽深重:“臣教女不严,让她做出这等恶事。她被杀是咎由自取,臣绝不替她辩解。可臣到底是她生父,她变成这般与臣脱不开干系,臣……只望她既已亡去,能得到宽恕。过往恩怨,随着她的死一切化?为尘埃,臣愿解甲去边陲之地守城门,替她之错赎罪。”
贤王的话落下,整个御书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无人开口。
萧明娴在猜测赵奉帝会怎么做,据说这几?年外戚干政,尤其是钱家势力愈盛。贤王与钱国舅一向不和,是亲赵氏一派,这也是最?初钱国舅将贤王调离奉城的缘由,可如?果赵奉帝依然坚持之前?的作?风不理朝政,怕是会允诺贤王离开。
可赵奉帝真的甘心吗?甘心被外家压了一头?
按照书中对这段时期只言片语的描述,似乎赵奉帝一开始并未怀疑过钱国舅钱太后,因为信任舅舅与生母,所以将很多权力交到他们手中。
后来明白过来想夺权已经晚了,还是经历过一番难缠的争斗,才堪堪稳住局势。
而?那时候随着男女主情?比金坚随着在一起?大结局剧情?并未继续,所以萧明娴对之后的剧情?也不清楚。
可书中没提到的,萧明娴却不会放过钱国舅。
而?她穿来后并未像书中那样嫁给赵奉帝,如?今三年已过,似乎宫中也与之前?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钱国舅的野心,依然如?书中那般。
不过很显然,赵奉帝这时候应该已经对钱国舅觊觎,而?她能成为一把斩杀钱国舅的利刃,只要赵奉帝能与她合作?。
当然,若是不想合作?也无妨,她可以另寻合作?伙伴。
赵奉帝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御书房中在沉寂片刻后,终于再次响起?声响,意外的是出声的不是赵奉帝,而?是他身旁的徐公公:“王爷,你的意思?皇上是明白的,你既然暂时无心朝廷,那就暂时免了职位,至于前?往边陲之地就暂且不提。”
不止贤王意外,连萧明娴也挑挑眉,按理说赵奉帝理应不会与钱国舅对着干,可留下贤王,这可是逆了钱国舅的意。
萧明娴无声坐在那里没吭声,尤大人平津侯更不敢说半个字。
钱国舅的声音在贤王开口前?突兀响起?,不是在御书房内,而?是后殿:“皇上,这怕是不妥。”
随着这一声,钱国舅从后殿走出来,步子很快,生怕慢了贤王也答应留在奉城,留下容易,想再赶走可难了。
贤王本来是一心要走替女赎罪,也想如?此至少让仪佳郡主的名声好一些。
他本来是想拒了皇上的好意,可听钱国舅这么一说,他就闭上嘴了。
虽说承认仪佳错了,也是他教女不严,可他这三年又?何尝不念着自己的郡主,当初若非钱国舅将他赶离奉城,他哪怕是留在奉城,多加管教,仪佳也不至于会走了这歪路。
对于钱国舅,贤王也是恨极的。
钱国舅拱手行了一礼:“见过皇上,臣对贤王离去已否这事又?别的看法。”
上首赵奉帝依然没出声,是徐公公代劳:“国舅爷有何高?见?”
萧明娴奇怪皱皱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赵奉帝还真像传闻中那般因为面丑所以寡言少语,连这事都让身边的公公代劳,像是懒得理会这种事一般。
钱国舅道:“皇上,皇子犯法与民同罪,仪佳郡主此事性子恶劣,其心可诛,贤王继续留在奉城,怕是会让人觉得是皇上偏袒皇室,明明之前?贤王都不在奉城,反而?仪佳郡主一出事倒是留在奉城。这……怕是会让人以为是皇上您……偏心于皇叔。”
徐公公的声音尖细,像是完全替赵奉帝出声:“国舅爷的意思?莫不是觉得留在奉城是好事不成?皇上已经罢免贤王所有职务,难道这还不够惩治?更何况,国舅爷是不是忘了,贤王除了要操办接下来仪佳郡主的丧事,以及下月可是皇上大婚。贤王身为皇叔哪有不参加侄儿的婚事?至于仪佳郡主的事,祸不及家人,还是国舅爷有证据觉得贤王参与了两年前?的事?”
徐公公字字句句堵得钱国舅半个字都说不出,最?后只梗着脖子:“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徐公公没继续开口,钱国舅终于撑不住,跪了下来。
是他着急了,竟是忘了下月的婚事,即使?这时候送走贤王,怕是下月对方?也能回奉城。想到这,钱国舅还是决定此事不再掺和,暂时先让贤王留下,等大婚后再寻个由头将人赶出奉城。
毕竟贤王对皇上忠心耿耿,留贤王在奉城,对钱家而?言,不是好事。
贤王的事解决后,剩下就是循规蹈矩对平津侯府的斥责,检查不力,让府中花农寻机谋害了郡主,虽情?有可原,但不可不罚。但念在平津侯年岁已高?,由侯府世子代为前?去刑部帮忙出力一月,任人差遣,以儆效尤。
这也算是对平津侯府轻拿轻放,加上平津侯世子贺崤年少有为天资聪慧,原本就在大理寺当差,去刑部也算是合适。
同时也是给尤大人、董侍郎帮忙,这次的事全靠董侍郎,但董侍郎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连宫里的御医都没办法,也不知何时就会出事,所以这贺崤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刑部侍郎。
平津侯自然没意见,刑部侍郎可是正四品,若这事是真的,那可是最?年轻的四品官员。
平津侯连忙跪下叩谢,如?今还没确定,可这个意思?他却是懂了,只拜谢给世子这个机会,定会好好协助董侍郎。
贺崤是个有本事的,这也算是嘉奖刑部,尤大人自然也没意见。
不过徐公公等平津侯叩谢后却又?补充一句:“至于贺世子在刑部出力这一月是否合格全由董侍郎考核,若是不合格,那就只能继续惩治。”
平津侯连连应是,却是明白,若是董侍郎说不,那这刑部侍郎的头衔依然落不到贺崤身上。
徐公公终于满意,视线落在一直未曾出声的萧明娴身上:“董侍郎,觉得可否?”
萧明娴笑笑:“喏。”只是敛下的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让贺崤当刑部侍郎给他铺路,这一个月贺崤不仅要出力,可之后相?当这个刑部侍郎,他想得美。
当年萧三娘与萧六娘合谋让原身误以为贺崤欢喜自己一时沦为笑柄,后来造成原身身死的缘由之一,后来不信贺崤没发现萧三娘的所作?所为,毕竟他写给萧三娘的信却在原身身上,他又?不蠢怎么会想不到。
只是一个不说出来,一个不敢说而?已。
可他还是娶了萧三娘不说,还隐瞒这些事,让原身成为奉城笑柄名声尽毁,而?他则与萧三娘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如?今让萧三娘成为侍郎夫人,他们两个都想得太美。
因为贺崤的事,平津侯一出了御书房对萧明娴热情?客气,恨不得拿银子递到萧明娴面前?,买她一个对贺崤的满意。
萧明娴抬头,属于董侍郎苍白的面容带着温和的笑,可不知是不是四月的日头不太毒,笑得平津侯有些发毛。
萧明娴:“侯爷放心,本官定会好好‘照顾’贺世子。”贺崤与萧三娘大概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落在她手上吧,有些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等一行人离开,御书房中只剩钱国舅、徐公公以及龙椅上坐着的赵奉帝时,钱国舅皱着眉抬头冷冷看了眼徐公公。
徐书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咱家都是按皇上的意思?来的,国舅爷可莫要怪罪咱家才好。”
钱国舅不咸不淡笑了笑:“自然不会。”随即视线一转,身体?落在后殿出口的方?向,随着一道颀长?的身形走出,连忙拱手,“皇上。”
来人与龙椅上坐着的“赵奉帝”身形极为相?似,也戴着全面面具,看到来人出现也赶紧下来,跪在地上,半句话都不敢多言。
真正的赵奉帝面无表情?瞧着三人,在远离龙椅的位置落座,视线从钱国舅身上到低着头的徐公公身上,最?后才落在那唯一跪着的人身上,突然莫名道:“扮得不错。”
低沉沙哑的嗓音听不出起?伏,波澜不惊,又?像是没有半分感情?,冷漠得像是世间事皆激不起?他半分心绪。
可这四个字却让钱国舅眉心一跳:皇上这、这是何意?
这人可是当年皇上不声不响离开皇宫后,他借机向太后提议推荐的,也是他的人,这三年在皇上不在皇宫时皆由他假扮才得以蒙混过关,让所有人都以为皇上真的登基了,也一直留在宫中。
怕是除了几?个知情?人,谁也不知这三年来,坐在龙椅上的……不过是个傀儡,是个假皇帝。
赵奉帝没理会三人,脚下一转,踏出御书房,徐书立刻紧跟而?上,而?假皇帝硬着头皮偷瞄一眼钱国舅,被对方?瞪了眼,立刻瞧瞧从后殿离开,躲在暗处,只等需要时,再现身替奉帝露面。
钱国舅紧跟着出了御书房,却已经寻不到奉帝的身影,他没出皇宫,而?是转头去了慈宁宫,求见太后。
钱太后因为仪佳郡主的事头疼不已,听到钱国舅来了,让他进来。
挥退众人才皱着眉看向钱国舅:“仪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平白让皇室的名声蒙上一层尘不说,下月就是皇帝大婚的日子,这个节骨眼,可真是……
钱国舅将之前?御书房的事说了一遍,钱太后听了也就听了:“怎么?兄长?这是什么表情??”
钱国舅压低声音:“娘娘,您说皇上……那四个字是何意?这是怨了臣?觉得臣不应该提议找人假冒他?”
钱太后沉默下来。
这事也是她点了头的,可当时她也没办法,皇帝说离宫就离宫了,当时登基的人找不到,难道真的随便从宗祠选个人不成?刚好那时候萧五娘出事,先帝的圣旨也暂时被压了下来,这么好的机会皇帝为了不娶萧五娘却不见人影……
兄长?提议先找人假冒,她想想皇儿自幼因为容貌太好时常被人打量调侃最?后不知被谁蛊惑竟是生出戴面具遮面,刚好那时宫里一座宫殿起?了火,加上时间掐的好,也不知是谁就传出说是太子是被烧伤才戴了面具。
后来传着传着就成了太子面丑才戴了面具。
太后知晓是后宫那些人为了争皇位传出来的,可她拗不过太子,只能允许下来。
好在最?后皇位还是落在她皇儿身上,只是先帝却非要弄出那么一道圣旨。
钱太后叹息一声:“他哪里是怪假冒他的事,他是……还忘不了那吴氏殉情?的事啊。他还在怨哀家,怨你这个舅舅……”她哪里知道他竟是对那吴氏真的动了情?,还用情?至深,否则,她断然不会因为怕传出流言蜚语这才密谋趁机让他假死带回宫。
可谁知那吴氏是个烈性的,竟然真的信了……直接殉了情?。
早知如?此,不如?冒着风险将人带入宫中,随便给个妃位,时日久了,也许反而?不惦记了。
但千金难买早知道。
萧明娴这边出了宫后,以身体?不适为由,与尤大人分开回了董侍郎的院子。
天黑之后,她悄悄离开,恢复容貌重新以司俞的模样回到闲云苑。
到后半夜时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来到闲云苑,却只躲在暗处,只等天将亮萧明娴起?身后,他才露了面,低头,遮住面上的刀疤,将不辞辛苦取回来的证据交到萧明娴手中:“这就是董侍郎这些年收集的。”
萧明娴将油纸包包裹的证据一样样拿出来,越看面色愈发凝重,最?后收起?来,藏到一个地方?,只等她再拿到更多的证据,才能撼动钱国舅这些年在朝中的根基。
否则,只有这些不足以让钱国舅伤筋动骨。
刀疤男是萧明娴以前?救下的人,对萧明娴很忠心,本名叫廖海,为了报恩,主动答应当萧明娴三年的护卫。
身手极好,足以以一挡百。
司俞因为要在闲云苑假扮萧明娴,所以不能随时跟在萧明娴身边,本来还担心,看到廖海回来,终于松口气。
萧明娴稍后还要去刑部,所以安排一番后,重新离开萧府。
这次有廖海在,出入萧府更是来去无踪。
萧明娴重新扮成董侍郎坐着轮椅去刑部时,贺崤已经到了刑部,与里面的人打成一片。
尤其是尤大人,为了卖好平津侯,对这位侯府世子也是颇为照顾。
这一幕瞧在萧明娴眼里,只觉得讽刺。
贺崤看到董侍郎立刻上前?,规规矩矩拱手:“董大人。”
萧明娴没出声,只是淡淡颌首,态度不咸不淡,让贺崤一时分不清这位董侍郎是身体?不适不爽,还是单独看他不顺眼。
好在也没等贺崤想清楚,奉城又?出事了,这次出事的还不是普通人,是关内侯府的小侯爷。
关内侯生前?立下汗马功劳,府里只剩这么一位子嗣,承袭爵位,奉城的人都称他为小侯爷。
结果,就这么死了。
尤大人一听死的是小侯爷,脸色都变了,谁不知道小侯爷是先帝亲封的,就是为了嘉奖关内侯生前?的英勇,结果……先帝亲封的小侯爷死了?
这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出事的都是一跺脚都能让刑部震一震的?
小侯爷死的消息也传入钱府,钱国舅本来正发愁皇帝怎么又?变成石公子回到钱府了?这以后有这位爷在,很多事都不太好做。
结果,正愁的时候听到这一句,差点手里端着的杯子都掉在地上:“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
管家脸色惨白,跪在那里打着摆子:“死、死在……春风楼了。”
钱国舅眉头一皱:“怎么在那儿?小侯爷才十八,以前?也没听说他好去这些风花雪月的地方?。”
管家咕咚吞了下口水,欲言又?止。
钱国舅眼皮一跳,有种不祥预感:“怎么?还有何事?”管家这表情?有些不太对……
管家硬着头皮道:“昨夜是、是表公子带小侯爷去的。”
钱国舅手里的杯盏到底没撑住掉在地上,大发雷霆:“哪个表公子?”别是他知道的那位吧?
管家偷瞄上首的钱国舅一眼,没敢吭声,可他这模样钱国舅还有哪里不懂的?还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真的是那位小祖宗。
想到什么,钱国舅赶紧起?身,想将消息瞒下来,毕竟皇帝可还在他府上,只是他刚站起?身,就瞧见不知何时皇帝就站在外面,正看着他的方?向,竟是不知听到多少。
钱国舅手一抖:“皇……石公子,您怎么来了?”
赵奉帝脸上覆着面具,连眼睛都遮得密不透风,压根瞧不出表情?,最?后在钱国舅惊魂不定的表情?下,终于淡漠开口:“去春风楼。”
而?另一边,刑部的人先一步到了春风楼,里面已经被全部包围起?来,事发后在里头的所有人都不得离开。
萧明娴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老?鸨、龟公、姑娘们,甚至还有未来得及离开的人都聚集在大堂,面色发白,低着头不敢吭声。
死的是小侯爷,关内侯留在世上唯一的独苗。
小侯爷一死,关内侯这一脉就彻底断了。
关内侯生前?为大赵立下汗马功劳,谁知死后连唯一的子嗣也被害了,还死得这么惨。
不用想,这事肯定会彻查,他们这些牵扯在内的,短时间内别想讨到半分好处。
这还不算最?糟的,昨夜带小侯爷来的是骆家三爷的独子骆沣。
骆沣身份也不简单,他是骆家三爷的独子,骆三爷的胞妹嫁给了当朝国舅为妻,正是钱国舅。
而?骆三爷本人则是直接尚了长?公主,也就是说,这骆沣是长?公主亲生的。
而?长?公主正是奉帝一母同胞的姐姐。
事发后骆沣醒来看到惨死的小侯爷,当场吓晕,到这时还没醒来。
昨夜小侯爷与骆沣是死在一间房的,房间是从里面锁着,日上三竿骆沣的书童发现自家公子还没起?来喊人,终于从外面把人唤醒。
没多久却只听一声尖叫,众人以为骆公子出事,赶紧将门撞开,结果……就看到骆公子吓得面无人色,而?小侯爷则惨死在不远处。
萧明娴坐在大堂内听着手下询问事情?缘由,等问完后,萧明娴起?身,慢慢扶着扶梯上了二楼出事的房间。
事情?一出,所有人吓得都跑了下去,聚集在下面,小侯爷带来的两个随从立刻将大门封了,不许任何人离开。
骆沣的手下也怕找不出真凶自家公子会成为凶手,立刻去了一趟刑部。
所以从发现小侯爷出事到萧明娴等人到来,不过半个时辰。
属下推开门,萧明娴摆摆手,属下退后一步,不敢进去。
萧明娴拿帕子掩唇低咳两声,这才抬步慢慢踏了进去。
一进去,房间内是浓郁的血腥味,也很乱,到处倒了不少东西?,却并不是厮斗后的现场,反而?更像是胡闹玩笑后的模样。
她走到床榻前?,上面有睡过的痕迹,拖拽出一条拉痕,直到地上。
之后就是小侯爷死去的地方?,他的腿还向着床榻的地方?,双目紧闭,脸色已呈现青紫。
她蹲下身,撩开他的衣襟,已经出现尸斑。
至少死了一个时辰,而?且看这尸斑蔓延的痕迹,怕是还要更久。
小侯爷出自将门,身手虽然说不上好,却也的确不错,对付一般人两三个不成问题,他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显然是昏睡中被人杀了。
人出于疼痛中会清醒,小侯爷却属于例外,只可能是被人提前?下了药,这才被刺了十几?刀都没醒,直到没了气。
萧明娴起?身走到桌子上,上面摆了好几?个酒瓶,倒在地上也有几?个,桌面上一片狼藉。
窗棂都是从里面关着的,门也是从里头落了木栓,再被外力踹开造成断裂。
匕首掉在不远处,据说当时沾了血的匕首是被骆沣拿着的,直到踹开门被人提醒,骆沣才惊魂未定扔了匕首。
当时骆沣浑身都是血,就躺在小侯爷不远处。
加上当时房间里只有二人,目前?来看,一切杀人的罪证都指向骆沣。
萧明娴将房间里所有一切都看了一遍,让门外的属下记录在册,之后走出去,吩咐一番后,让人再进去细查一遍。
她这才掩唇又?咳了几?声,沿着二楼的回廊走到窗棂前?。
小侯爷与骆沣的房间是紧靠着街道,走出去左手边就是二楼回廊最?靠边的窗棂,她推开紧闭的窗棂,顿时楼下街边的喧嚣声传来。
她仔细看了一遍,上面没有任何鞋印或者痕迹。
她刚想将窗棂重新合上,余光往下一瞥,却在看到一道身影时猛地一僵,她难以置信盯着不远处正背对着她踩着矮凳弯腰上马车的男子,那身形眼熟至极,明明……明明就是……
萧明娴脸色惨白,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猛地抬步朝楼下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