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舅视线在来人身上一扫就认出是何人:“原来是董侍郎啊,听说你重病在身,怎么也过来了?”前段时日尤大人亲自进宫请了御医替刑部这位董侍郎看病,听说已经没几日活头,没想到贤王倒是为了查清楚到底是谁害的仪佳郡主,把病怏怏的董侍郎都给请来了。
对于这位董侍郎,钱国舅二十年前还有意拉拢过,不过可惜这人太过迂腐,不肯归顺。
好在后来聪明了些,规矩了些,这些年待在刑部没甚大作为,无功无过,这些年依然只是一个侍郎。
钱国舅对这位董侍郎看不上,加上对方命不久矣,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蝼蚁。
贤王懒得理会钱国舅的心思,他开门见山直接看向钱夫人:“钱夫人想必也想尽快洗脱嫌疑吧?既然如此,董侍郎有些话想问夫人,夫人还是配合一些,否则就算是闹到皇上太后那里,本王也要替小女求个公道。”
若非钱国舅难缠贤王没打算来国舅府。
贤王这仗着自己皇叔的身份威慑下来,钱国舅想到都被赵奉帝听在耳中,忍不住道:“贤王这是何意?若是想配合就配合,怎么还牵扯上皇上?”
贤王咬着牙:“仪佳是皇上的堂妹,堂妹出事,怎么就不能牵扯上皇上?”这些年钱国舅做过的事贤王怎会不知?仗着太后无恶不作,这会儿倒是老实了?
萧明娴却不经意瞥见钱国舅眼底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总觉得钱国舅今日怪怪的。
听说钱国舅与贤王不对付,这三言两语却又客套有礼给足面子,但隐隐又哪里不太对。
萧明娴没猜到一二,但她对自己的第六感一向自信,低咳一声,提醒贤王。
贤王果然重点收回来:“办正事。”
钱国舅遗憾没吵起来,若是贤王这会儿再说出一些大不敬的话被赵奉帝听个正着,即使不生出嫌隙也会让贤王在赵奉帝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只可惜……
钱国舅多看这位董侍郎一眼,眸色深深。
萧明娴客气坐在轮椅上行了礼,低咳一声,解释自己身体不好,不便起身,这才看向钱夫人:“昨日夫人因为身体不适,是单独一人在客房中休息吗?”
钱夫人因为被提前提醒过,很是配合:“自然。”
萧明娴道:“当时可有人能证明夫人一直待在客房中?”
钱夫人摇头:“当时府里带过去的嬷嬷都在外间守着,客房中只有本夫人一人。不过客房的的门一直关着,本夫人还能从哪里离开不成?”
萧明娴却是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夫人可知仪佳郡主平时与谁关系不太好?”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能早些查出来对夫人也有好事是不是?”
钱夫人本不想理会,但想到皇上就在这里,很乐意给贤王上眼药:“这个……怕是不太好说。”她看了眼一旁的贤王。
贤王虎目一瞪:“夫人这是何意?”什么不太好说?难道他还不让她说不成?
钱夫人也不过是装装样子,仪佳郡主这些年在奉城做的那些事她可是要好好说说。
这几年赵奉帝不在奉城,加上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宫里,对宫外的事不了解,更何况是仪佳郡主?不过到底是个郡主,她身为国舅夫人也要推诿一番,等贤王这般开口,她也没客气。
“说起来与仪佳郡主有矛盾的,还当真不少。不说远的,就拿近的来说,就前几个月,过了年上元节宫里摆宴,这样的好节日,仪佳郡主在宫里不也跟人起了争执?”钱夫人睨了贤王一眼,后者显然还没想起来。
贤王皱眉:“上元节?本王怎么不记得了?”
钱夫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贤王您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这事还闹到太后那里,说起来也是郡主年纪小,不懂这后宅女子的苦处,听到风就是雨,反倒拿出来嘲讽。可平津侯府好歹是勋贵人家,府里的三夫人虽然不是世子夫人,出嫁前却也是伯爷之女,不过是嫁入府中一年没所出。结果郡主只因与三夫人年前争过一块玉佩就公然当着满朝女眷的面嘲讽三夫人是……那话本夫人是断然说不出口,难听至极。也是三夫人脾气好,这不前头就怀了孕,倒是郡主……哎。”
贤王听到一半终于想起这事,不过是口舌之争,闹到太后那里郡主给三夫人道了歉,这事不都过去了?
钱夫人何必还在这时候提及?
钱夫人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是继续提:“还有月前她与户部尚书府上的姑娘在绸缎庄遇到,人已经将绸缎让给她,结果她还不依不饶,听说把户部尚书嫡出的姑娘给气得大病一场;再说上个月,她的轿子在街上与曹阁老的孙女马车对上,还没等曹姑娘府的车夫说什么,她一鞭子甩过去,差点甩瞎车夫一只眼。这般骄纵的郡主,说实话也是史无前例,这说起来桩桩件件,怕是没有半日是说不完的……”
“够了!”贤王听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张嘴就要阻止。
他对仪佳的娇蛮也有所耳闻,只是亲耳听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没想到光是管家禀告的不够,竟还有这么多?
他倒不怕钱夫人说假话,这事要查,一问就能问出来。
萧明娴一直听着,敛下的眉眼看不出情绪,却适时开口:“王爷,为了早日寻到真凶,还是让钱夫人多说说的好,也省得一事烦二主,早日破获的好。”这些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事主既然已经不追究,无非就是名声不好听。
可人都死了,要名声又有何用?
更何况,钱夫人倒是还真说了不少她不知晓的。
贤王神色怪异凝了凝,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瞧着眉眼带着端庄实则等着看笑话的钱夫人,咬牙:“夫人,继、续!”
钱夫人光是说仪佳郡主过去的事说了整整一个时辰,事无巨细都说得一清二楚。
贤王面上挂不住,咬着牙数次想让钱夫人闭嘴。
余光瞥了眼让人在一册记录的董侍郎,最后还是沉默下来,可是越听越心惊,只能等听完后让在场的人不要传出去。
可他这也不过是掩耳盗铃,既然钱夫人一清二楚,这奉城怕是早就传遍。
贤王这几年不常在奉城,没想到一直以来捧在掌心的小姑娘何时竟是长成这幅模样?若非没害人性命倒无法弥补的地步,他听来都觉得心惊。
萧明娴面无表情听着,只是神色却越来越冷,最后听完后,看向意犹未尽的钱夫人:“有劳夫人,对案情很有帮助。”
钱夫人得体拿帕子掩唇擦了擦:“应该的。本夫人最喜打抱不平,这些事董大人要去问也是能问出来的,毕竟……整个奉承谁不知仪佳郡主的风头?”
贤王磨着牙,可到底理亏,已不如来时的怒气,反而有些颓废。
萧明娴也不多留,很快随贤王离开。
他们离开后,钱国舅与钱夫人对视一眼,钱国舅连忙打开密室,看向里面坐在那里从头到尾没动静甚至没有任何呼吸的皇帝:“石公子,让你在这里久等了。”
赵奉帝抬头,静静看他一眼。
一旁的徐公公适时开口:“刚刚夫人说得可都是真的?仪佳郡主当真做了这些事?”
钱夫人福身给赵奉帝行了一礼:“臣妾自然不敢妄言,这些都是奉承人都知晓的。臣妾也是为了帮忙,真凶怕就是以前与仪佳郡主起过争执怀恨在心的人。”
赵奉帝却没继续听下去的心思,只是淡淡看了二人一眼,转身往回走。
徐公公连忙跟上。
钱国舅松口气嘴角扬了扬,给了钱夫人一个安抚的眼神,既然贤王没说带钱夫人回平津侯府,看来钱夫人并未被怀疑,也算贤王识相,可看皇上这意思是不打算插手贤王的事,仪佳郡主这死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虽说仪佳郡主没弄出人命,可做的这些事到底欺负人。
萧明娴随着贤王回平津侯府时两人坐了同一辆马车,到了车上,贤王沉默坐在那里一直没出声。他没想到自己不过离京多日不常在府里,仪佳竟然做出这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难以置信。
可仪佳是他的独女,她生母早逝,他一个男子养育她自是没这么精细,全权交给嬷嬷,谁知,竟是养成这般性子。
但逝者已逝,虽明知这些是错的,他如今也说不得半句仪佳不是。
萧明娴没心思顾及贤王一颗拳拳慈父之心,垂眼想着钱夫人的这些话。
这一趟虽然没能得到有关钱国舅的消息,好在搭上钱夫人这条线,她今日的表现也会让钱国舅对她上心一二,钱国舅与贤王不对付,仪佳郡主这事如今完全靠她这位董侍郎,加上对外董侍郎已然命不久矣,钱国舅也不会怀疑她。
接触起来也没有顾忌。
一个将死之人,能翻起什么浪花?
想通这些后,萧明娴脑海里将今日从钱夫人那里听到的事整理好,从目前来看,除了包括钱夫人在内没有不在场证据的十一个嫌疑人外,还有几个与仪佳郡主有矛盾的。
户部尚书的嫡女,曹阁老的孙女,甚至还有平津侯府的三夫人……之前倒是没听说她与仪佳郡主还有这段过往。
可这些事却又只是一些争执,甚至没伤根动骨,按理说不会生出杀人的心思。
但这也是线索。
萧明娴回到平津侯府,萧八娘萧九娘也被萧刘氏带来了,另外两位夫人也被带来了。
她们身份不如钱夫人,毕竟钱夫人仗着夫家若是不亲自过去肯定不会来。
另外两位怕惹怒贤王,倒是很规矩的来了,询问一番加上旁人作证的确与仪佳郡主甚至没起过争执。
萧明娴让人先送两位夫人回府后,除去这三位夫人,一共八人在列,依然坐在轮椅上,因为人太多,所以干脆所有人都在院子内的平地上。
贤王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大概是从钱夫人那里得知自己的女儿在奉城的恶行心有愧疚,也不如之前那般暴躁易怒,反而多了几分落寞自责。
萧明娴坐在轮椅上一直没开口,整个院子静得出奇。
她的目光从不远处八个人身上扫过,为首的是女眷,隔了几步远是男眷。
连三夫人也被婢女玉竹搀扶着过来了,她虽然害喜,却也没那么严重,如今因为没人证,加上她与仪佳郡主年前的确起过争执,这是不容争议的事实,为了早日让贤王放过平津侯府,只能让三夫人来一趟。
萧明娴望着这位三夫人,她是第一次见对方,模样很是清秀,大概是有孕在身,不施粉黛,眉眼低垂,很是温婉,双手虚虚放在肚子上,护着肚子的动作很明显,这也让人对她宽容几分。
她旁边是也有嫌疑的玉竹,搀扶着三夫人,神色间带了紧张,低着头不敢抬头。
随后就是管家媳妇,略微在后一步,躬身耷拉着头,很是恭顺。
再就是萧八娘萧九娘,没及笄的小姑娘,往日在叽叽喳喳,这时候也是白着脸不敢吭声,甚至因为金簪的事一夜没睡好,眼下布满青黑。
最后就是男眷,一共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