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厌倦的把手抽回,缩成一团,把下巴搭在膝盖上,再睁开眼,是一片满含疲惫的澄澈。
“你说,沐阳的案子,可以重审。”
人死如灯灭,但多少人了却君王天下事,只为赢得生前生后名。
想到沐阳对自己肇事一案耿耿于怀,她始终不能免俗。
钟夜点头,他似乎也有些累,坐在地上与展眉对视,松开领带喘口气。
“他的案子本就是二审定论,再推翻二审判决,恢复一审结论即可。”
“可以?”
展眉不熟悉司法,但回国之后为沐阳的案子做了不少功课,时间久,当年的证据都很强硬,何况两个当事人都已经去世,想要重审谈何容易。
还有南怀,南怀本就因为钟夜隐匿苏沐阳行踪对他发难,现在钟夜又要推翻当年判决,南怀会坐视不管吗?
展眉很怀疑。
钟夜看展眉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想法,“这件事已经在做一段时间,本来想定了再告诉你。”
他环顾一片狼藉的地面,“我想你演演戏发泄发泄也不错,但你现在自伤成习惯,还是先告诉你为好。”
展眉上下都缠着雪白绷带,她睫毛轻颤,“为什么?”
推翻判决,还是他亲自来做,证明钟夜彻底否认当年他替南音而行的公道,他——
展眉没有再往下想。
钟夜轻轻指到展眉脸庞。
她条件反射想躲,对方却是虚指,压根没有碰到。
“‘报答平生未展眉。’”
“什么?”
这是展眉带着苏沐阳从钟夜身边逃开时留下的诗句,这句诗包含他二人的名字。
“这就是我把此案重审的原因。”
“我想让你,再展一次眉。”
展眉回想一下当时留下信的心境,却发现一片模糊,怎么都记忆不起。
和此时相比,那样心性积极,前景明亮的时刻,竟然都能算成好日子。
她偏头,语音缓慢,“‘唯将终夜长开眼’——所以钟夜,你现在算是已经开眼吗?”
钟夜不语,伸手把展眉抱起往楼上走。
“你该吃药了。”
展眉静静思量,却发自内心觉得荒谬。
悼亡悼亡,原来是他二人均要悼亡。
这种诗还真是轻易写不得,一语成谶何等可怕。
钟夜,你此时开眼,不觉得太晚吗?
沐阳已死,你这样滞后的理解,晚来的翻案,如何让我展眉?
她接过一把花花绿绿的药片,就义一样咽下。
这些药物成分复杂,展眉今日过于劳累,很快沉沉陷入睡眠。
钟夜盯着她睡脸,她脸庞瘦削,陷在厚厚的被褥里,几乎被淹没。
他觉得释然。
当提到重审时,钟夜看到展眉眼中拼命压抑却仍迸射而出的光芒。.
他想,我怎么没有早这样做?
若是他早点走出这一步,也许二人不会走到如今这种境地。
那些曾经的不忿、自省、愧疚、愤怒,在展眉终于能平和待在他身边片刻而不是态度冰冷宛如拒之千里的对比下,竟如此微不足道。
他轻声出门接电话,放低声音怕打扰展眉休息。
“嗯——没有,她在睡觉。”
林兮崇的声音也对应压低,“南怀最近动作的厉害,南家又下帖子请你,你真的不去?”
钟夜沉声,“去做什么?”
林兮崇顿住,“钟家与南家毕竟是世交——”
钟夜轻嗤,“世交?多少世交杀人不见血。”
林兮崇警觉起来,“阿夜,你发现了什么?”
钟夜声音平稳,不疾不徐,“当年南音出车祸现场只留下苏沐阳,监控也被破坏,因此我一直觉得是有人针对南音做的手脚。”
“但展眉告诉我他们是一群司机跑车,那些司机把他抛下,苏沐阳叫来的救护车,我隐约也记得当时有这样一个说法,后来就再没提起。”
“当年之事是南怀和我一起在查,现在想来,很多地方有些不通之处。”
“你再去查查,最好能找到几个当年的司机。”
“我要人作证。”
林兮崇迟疑一会,“阿夜,南音是南怀的妹妹,但苏沐阳也是展眉的弟弟,法律上都有亲属回避,你要因为展眉的话彻底和南家闹开吗?”
“南家仍与钟家在业务上有很深的牵连,钟氏在扩张关键期,不比你以前引君入瓮的时候,现在任何一点波动,承担后果的只有你。”
钟夜轻轻叹气,很是怅然。
“夕崇,展眉很傻的。”
“她再深恨我,都仍努力不波及他人。”
“我信她。”
“当年之事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