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长假已结束两天了,人们的情绪还沉浸在节日气氛里。同事不停地唠叨着出游见闻、趣事以及哪家饭店好哪家饭店哪种菜好,絮叨着孩子如何淘气,如何玩得开心,丈夫如何勇敢,如何负重等。我沉默的情绪使几个女同事不断好奇地向我注视着和观察着。
终于熬到下班了,同事们像离弦之箭冲出了办公室。耳边顿时平静如不惊的水面。我已经犹豫两天了,几次拨丈夫的电话,都没敢拨出去。我想今天我一定要找到他,与他见见。我希望他能原谅我,我仍然不想失去他,因为我觉得我在深深地爱着他。
拨完号,对面传来占线的嘀嘀忙音,他还在。我突然心里嘭嘭跳了起来,拿电话的手也不自然地开始发软。放下电话,我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然后又按了重拨键,电话一声长长的铃声,然后间断一下又是长长的铃声,通了。接着话筒传来熟悉的声音,当他刚刚“喂”了一声,我竟然眼睛潮湿起来,喉头开始哽咽。
又传来丈夫的声音,请说话。
我嗫嚅着,是我。
什么事,签了字了吗?
丈夫的声调一下子似突然降温后结了冰似的,一股冰冷直浸肌肤与骨胳,顿时使我有一种掉入井底的感觉。我又一次觉得自己像一只井底丑陋的赖蛤蟆,自卑、畏缩。原先在丈夫面前的任性和刁蛮早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得踪影全无。我怯怯地说,你能不能回来一次。
没有必要,他的声音冷得让人害怕,我希望你能早日签字。然后是嘀嘀的忙音。
看来丈夫真是铁了心了。我坐在桌前感到心灰意冷,百无聊赖。午后的阳光仍然妩媚亮丽,有几束光线从窗口的玻璃上反射进来,恰恰照在桌上的玻璃板上,明晃晃的玻璃板又将它折射到了对面的墙上。由于玻璃板下所压的各种各样的纸片以及照片的缘故,使那折射的影子显得斑剥而模糊,像阳光下树叶筛出的影子。偶尔伏案低头时,那束强烈的光线便从我的脸上跃过,眼前一片耀眼的光芒,似置身于一片光的海洋。
我知道该回家了,但是回家做什么呢?丈夫不在,孩子仍然在奶奶家不愿回来。我突然很想念孩子,便决定打个电话给婆婆想接她回来。当我刚提出接孩子时,婆婆神秘地小声说,让孩子再住几天吧,也让老头子有点事做,不然他天天不出门……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便挂了电话。公公身体不大好,医生多次叮嘱多活动,但老头子就是不听,婆婆这次可是给内向的公公找了一件接孩子的任务,我不由得为婆婆的诡计苦笑起来。
可是我怎么办呢?我仍然不愿回家。因为那里除了寂寞便是无望的等待。我搜遍脑子找不到可去的地方,也找不到可以说话的朋友。只有在脑子深处,在一个隐秘的角落,我知道有一个人一直被我收藏,被我惦记着。那是司马啸,我的情人。几天来,我的所有意识和所有理智都使我不敢想他,不敢找他,甚至不敢打开电脑看他的信。但我知道我每时每刻都没有停止对他的思念,即使怀着对丈夫的歉疚和对这份感情的悔恨,仍然止不住想念他,想念他的一切。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待在办公室了,我迅速收拾好东西,走出屋门,好像害怕自己的隐私被办公室偷窥似的。
家里仍然一副纷乱景象。自从丈夫离开家后,好像家不再成为家似的,使我再也没有心情整理了。地上那两张丈夫的留言和协议仍然东一张西一张静静躺着,我突然想起一样东西,一样我几天来一直不敢想不敢看不敢摸的东西——戒指。我的眼睛不由得四处张望着,那天晚上所有的景象依稀似一场模糊的梦境,使我忆不起最后我将它丢到了哪里。只记得丈夫砸向我,只记得那枚美丽的戒指的耀眼的光芒,以及粉色纸团上小楷字:给我永远的爱人,啸。
我觉得有泪水盈在眼眶里,因为痛悔自己对丈夫的背叛,但又抑制不住对司马啸的一片柔情。
我不停地寻找着,终于在茶几的下层,我看见那枚精致的小盒子无声无息地挤在两个茶杯的中间,像一个被惩罚的孩子般受尽委曲。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它,打开,那枚小小的戒指仍然无辜地释放着他的光芒,像一个漂亮的被人藏起来的见不得阳光的情人在她的空间里仍然美艳妖人,那个揉得皱皱的粉色纸团倒似儿时递过的纸条,让人产生无尽的联想。翻开它,重新读起那行小楷字,一种对司马啸的思念之情使我感觉柔肠寸断。我拿起这枚小小戒指,脑子一直在犹豫着是否戴上它,但是最终我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这双手从嫁给丈夫那一刻起就只能戴丈夫送的戒指了。除非丈夫不再要我,除非……
我不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在背叛丈夫。我还爱着他,他也在深深爱着我,即使现在我残忍地伤害了他,我相信。
我慢慢收起那枚戒指,就像收起自己这段伤情故事一样,将她藏了起来,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或许哪一天,丈夫确实从我的生活中远离的时候我会重新拿起它。我想,我粗心的学者也许永远不会想到送我这枚戒指会让我产生如何的痛苦,而戴在我的手上又会让我产生如何的自卑。我的粗心的学者啊!我不禁唏嘘感叹道:你现在怎样了?你是否会因为没有我的消息而着急?你是否在等着我的信件?
我习惯地走到电脑前,手伸向开关,但是心里却在犹豫着。我知道一旦打开信箱,我将不能控制自己,我对他的激情将又会重燃,如果……上苍如何再把丈夫还给我呢?我不能失去他,这么多年来,惟有他是我依赖的人,而他也是我最最放心不下的人。如果没有我,不知他会不会过好?我要唤回他,我要接受惩罚,赎清我的罪过。
尽管我一遍遍地在良心的遣责中悔过着,尽管我一遍遍地祈求着赎罪,但我仍然感到内心深处正在涌起一种强烈的渴望,特别是面对那台笨头笨脑的电脑,我几乎难以控制自己伸出的手。或许对丈夫无望的等待和企盼使我感到自己越来越无能为力,这种无奈更加深了那种孤独的痛苦,而这种深切的孤独和对婚姻前途的担心却又使我越来越压抑不住自己对司马啸的思念。就在我坐在电脑前在这种矛盾的痛苦中挣扎的时候,电话响了,我犹如从梦中醒来一般,急急冲过去。我想或许是丈夫回心转意了,但事实马上就否定了这种想法。电话里传来司马啸柔情的声音。当我刚听出是他时,我脑中生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心有灵犀”。这让我再一次感到我们是有缘份的,并为这种迟来的孽缘而泪水盈眶。
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听到他焦急的话语:我已完成论文了,我很想你。你怎么啦?我写了好几封信,你为什么不回信?手机也总关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很想你,我总觉得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一连串儿说了一堆话,我不知道回答哪个问题,只有忍住哭腔,简短地说着,没事,只是有点忙。我听到他说没事就好。最后他挂断的时候说,别忘了给我回信啊。
一直压抑着的渴望终于崩溃了,我不顾一切奔到电脑旁将它打开。在电脑启动程序的运行中,我竟然有一种遇见亲的人感觉。我坐在那里,泪水盈眶,听着那久违的熟悉拨号声,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与他相遇,与他自由交流的那些日子,当初的那些欢乐,那些敬仰以及那些思念都随着那叮叮咚咚的网络连接声音飘浮过来,而且越来越清晰。当那个神奇而又该死的网络终于展示在我的眼前时,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膨胀:我要看他的信,我要给他回信,我要感觉到他,我不要他在等我的信里受到煎熬。信箱里有他的信:
夜半人静,我好想你!想你在我的床上,想你在我的床上做一个美丽的梦,想你美丽的梦中有我,想你!爱你的人又是想你!想你在水中,想你在火中,想你在孤独中,想你在愁苦中,想你在恐惧中,想你在颤栗中。想你的气息,你的声音,你的一切一切。给我回信,告诉我你也想我!
想你的人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一千遍,想你一万遍,想你千万遍,想你亿万遍!给我回信,告诉我你也想我!
想你的人
我哭了,泪水一串串嘀哒在键盘上,溅起成群的小小的水珠。我为他在论文撰写中想念我而心疼,我为他在半夜三更因思念而给我写信而感动,我为他在如此的成就高峰里牵挂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而委曲。他那么出众,有学识,有地位,有金钱,还有堂堂相貌,一切女人喜欢和崇拜的东西在他身上都完美无缺地应有尽有,他凭这些尽可以拥有年轻漂亮的女人,而他竟对我——一个不太年轻又不漂亮的女人如此在意。于是心中原本存有的那份深厚的感情又加上了无尽的感激,这种混和的激情鼓舞着我,使我意乱情迷,使我至疯至狂。我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我要回信,我要告诉他,我想他想他,与他一样!
我想你!想你千遍万遍!日里想你,夜里想你,风里想你,雨里想你,睁眼想你,闭眼想你。想你的泪水流成河,窗外的风可以作证;想你的思绪酿成灾,天空的星星可以作证。如果你问我想你的痛苦有多深,我可上天入地,为你找来上帝作证。
如果时间重来一千遍,我仍然无怨无悔!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我可以重新回到冥界,我将愿意跪在上苍的面前,那怕一千年一万年,那怕错过许多精彩的人生,那怕受尽所有的孤独和寂寞,只要他让我与你早日相遇,只要他让我化作一个美丽的女人,只为来生能与你结下尘缘,只为能让我无愧拥有你。
我为自己对情人的一片真挚的感情哭得泪流满面,像阳光下一堆溶化的雪人般,满身是泪,虚弱不堪。当我将信发出去后,当情绪慢慢平静,理智重又寻回,我知道我又错了,错得没有廉耻,没有道德,没有品格。我悔恨难当,但我知道自己面对这种疯狂的激情,我没有能力控制我自己,更没有能力约束自己的感情。我是一个没有道德的女人,因为我同时爱着两个男人,并且我对他们都有着一份真诚的爱和情。
从网上下来,对自己极度失望的感觉将我彻底打倒。我仰身躺在宽大的床上,茫然无措,心灰意冷。我知道我又一次在感情上背叛了丈夫和婚姻,这一次正是在我盼望丈夫回心转意的时候,在我等待丈夫原谅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无药可救。
电话声又在寂静而黑暗的屋里响起,原来我一直没有开灯。我擦着眼泪,急忙将灯打开,接了电话。是王真强。
他说,准是你一个人,而且还没吃饭。
我很奇怪他的自信。
他说,我就在你家楼下,我看见你家一直关着灯呢。
他说他很担心我的情绪,明天要离开燕城,今晚想与我一起聊聊。我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答应。他说别一人闷着了,走吧。我都在你家楼下了。我感到自己在此时此刻真得希望有人与我说说话,此时此刻我也真得有点害怕孤独。但我又一次犹豫了。他好像猜到我心思似的,笑了起来,又怕我非礼你?这让我想起坐他车时的那句话,我不由得心情轻松下来。在扭怩和稍加推辞一番后,便答应了。
走出楼门,看见王真强的车停在我的单元门口。他一副绅士风度,看见我走出来,已经将一个车门打开了。当我钻向车里的时候,正有几个同事走来,他们好奇地向我这里注视着。我有点做贼心虚,佯装着没有看见低头坐在车里,任同事看着王真强漂亮的小车将我带离他们的视线。王真强在返光镜里瞧着我说,想去哪里吃饭?我仍然说随便。因为我实在对饭店没有什么研究也没有什么要求。
穿流在一片灯的海洋,整个城市在星星点点的各种固定的变换的霓虹灯以及各种流动的车灯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片繁华和纷杂,反衬着落寞的我更凄楚可怜。王真强的车最后停在一家市内小有名气的饭店门口。我们在一声欢迎光临中走进宽敞明亮的饭店大厅。他轻车熟路地带着我跟随服务小姐进了一个小包间。
短暂的交往,我发现王真强是一个极聪明的男人,他能恰到好处地应付各种情况,能恰如其分地与人结交,并能让人的情绪跟随着他的调动,这一点我是越来越佩服。他要了两扎啤酒,在他的影响下,虽然有些扭捏,我还是喝去了将近一半,而且感觉很好。没想到,我自己竟然喜欢上了喝酒。这让我在内心再一次产生了一种自卑。因为我一向认为喝酒抽烟的女人十个有八个不是好东西。于是我不由得想,看来我的偏见并不是偏见。我就是证明。我在骨子里不折不扣是一个坏女人,原因之一是喜欢喝酒,原因之二我还有情人。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装出一副淑女状,不再喝酒了。他不再强求说,吃完饭,我领你去一个地方放松放松。
或许是我喝了酒的缘故,我竟大胆地跟着他走进了一家酒吧。我对酒吧所有的认识都来源于文学以及电视作品。我一直认为那是一种不适合我们这些中年女性而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酒吧内灯光迷迷离离,朦朦胧胧,浸透着某种神秘的欲望、大胆的想象,以及各种不安的骚动。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我刚才畏惧的心理开始变化,因为这里的灯光似乎没必要害怕有人会认出你,我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自如地与王真强坐在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王真强要了啤酒、饮料和果盘。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对面的王真强变得不真实起来。我不知道我在王真强的眼里是否也是如此。所有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实,似一个朦胧的梦境。头顶上吊着水晶灯,在昏暗的光线下,水晶玻璃闪出的光亮似黑暗的天空里的繁星点点,辉映着墙壁上幽暗的红红绿绿的彩灯,交织出一副五彩斑澜的虚幻世界。我拒绝了王真强要我喝饮料的要求,坐在那里,在王真强半虚半实的声音里,喝着泛着彩色泡沫的啤酒,我自己越来越产生一种轻飘飘的感觉。我觉得灵魂或者是意识吧,似一只轻灵的蝴蝶开始游离于我的身体,慢慢升上空中,我看到她轻轻地在空中各种灯光交织的世界里游闲地徜徉着。
或许我本来就是一只蝴蝶吧。我想起庄子的梦蝶故事,我说。
黑暗中的王真强一怔,明白过来后,便笑了起来,或许吧。于是,我望着彩色光线中彩色蝴蝶般的灵魂说,如果我不是一只蝴蝶,或许就是一只蜜蜂,一只鸟,一只兽,一个外星人,一粒尘,一粒沙等,我在沉睡中,在梦里,我才变成如此的一个叫做人的生物。这个梦或许就要醒了,或许还要做下去,但只要是我醒后,这个梦就不值一提了,像无数个睡眠中的梦一样。我会仍然是蝴蝶或蜜蜂或鸟或兽或外星人或尘或沙。既然如此,今生做什么,今生活多久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我端起酒杯,说喝酒吧,为梦干杯!昏暗中的王真强说好,喝吧,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他伸出酒杯,黑暗中顿时传来叮当一声,很舒服的声音,然后我们几乎同时咕咚咕咚地喝干了。他又倒满酒杯,说,为蝴蝶干杯吧!为不真实的世界喝酒吧,梦里的世界本来就是不真实的,因此没有必要追究什么对与错,也没有必要对自己对他人问一个为什么了,对不对?我觉得他说得太好了,于是随着他咕咚咕咚地喝干了。
对面王真强的声音飘飘幽幽的,似从一个遥远的角落传来。我望过去,王真强的脸掩藏在一片昏暗中,只有眼睛翼翼闪着两点光芒。我突然又产生了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第一次在楼道里相遇时一样——我又觉得我见过他,或者在梦里,在前生,在什么地方。我不禁脱口而出,我肯定见过你。
我看见对面的王真强笑了起来,他的两排白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发出美丽干净的光泽,在哪儿?在梦里?不,在我还没做梦时候,在我是一个蝴蝶的时候。我脑子感到特别的清醒,继续边想像着边说着。等我醒来,一只蝴蝶醒来时,我会发现你是我同班的蝴蝶或者同事蝴蝶或兄弟姐妹蝴蝶,也许是我的父母蝴蝶。
我再一次举起酒杯说,为我们醒来后的蝴蝶干杯吧。我看来是疯了,我就想喝酒,那种飘逸的感觉让我着迷。我又咕咚咕咚喝干了。
既然我是一只蝴蝶,既然我会醒来,说不定哪天会醒来,或许一会儿就醒来呢。我干嘛要追究那么多呢?我做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梦里做的事,醒来都是空的,对不对?就算我有个情人又怎么啦?就算丈夫要离婚又怎么啦?反正现在什么都不存在了对不对?
昏暗里我已看不清王真强的表情了,或许他已化成一只蝴蝶醒来了呢?我觉得脑中有一种冲动,一种止不住的冲动。我不管对方你是谁,是王真强也好,是蝴蝶也好,是我前生或者梦里见过的人也好,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又会怎么样呢?对面伸过一只拿着餐巾纸的手来,我无意识地接过来,这时我才感觉到有泪水已流到嘴里,咸咸的。还有的从下巴上流了下去。但那又怎样呢?我哭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一个坏女人又怎样了呢?我喝酒,找情人,今天又泡酒吧。我爱两个男人,我是一个奇怪的女人,我是一个可恶的女人,对不对?你是不是也讨厌我了,你是不是?你说,你如果讨厌马上就离开我。我不需要任何假惺惺的言语和陪伴。
我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他说,没有,没有。我竭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的眼睛和他的神情,但我什么都看不清。我伸出手指向昏暗中的王真强,似乎要用手感觉到他的心似的。我仍然说着,你骗人,你不敢说实话,你虚伪,这样的女人你竟然说不讨厌?那你是不是也是坏人?只有坏人才同情坏人。
我又端起酒杯,然而当我将嘴对准酒杯喝时,才发现里边已经没有酒了。我说酒呢?我听见对方说,喝点茶吧,你已喝不少了。
我非常生气,人们总自以为是地认为别人喝多了。其实只有喝酒的人才知道多不多。我脑子极清醒地说着,你看见我胡说八道了吗,你看到我晕倒了吗,你看到我打架骂人了吗?没有,我脑子比你还有条理,比你还清醒。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情绪不好吗?今天我不过是喝点酒壮壮胆告诉你罢了,你就认为是我喝多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喝多了。说到这里,我突然又想起庄子一句话,便说汝非鱼,焉知鱼之乐乎。汝非我,焉知我之醉乎?我为自己的幽默大笑起来。对面的王真强丝毫没有领会,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片沉默。我仍然大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顺着面颊似决堤的河水倾泄着。我看见有服务员走来,弯腰在王真强的身边,两人说着什么,我仍然笑着,管他们呢。服务员扭着屁股走了,一转眼扭着胯又来了,端来两杯茶。王真强不断地劝我喝一口茶。但我看见对面王真强杯子里还有啤酒,我伸过胳膊将他的杯子提了过来,并大口地喝了下去。
或许我咽的太急了点,啤酒没有按事先的道路进入胃里而是呛进了气管。我一下子感到气管壁上似乎有无数只小毛爪在刺痒着,一时难受的上不来气,像要窒息似的,便大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都加大力度地冲了出来,我一边接着对面王真强递来的餐巾纸,一边不停的擦着。胃里一阵翻滚,我觉得要吐了。我像一只疯狂的猴子般,弯着腰从椅子后面往外猛挤,当椅子在我的身体旁边晃晃荡荡要倒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头重脚轻似的也在往前栽。
王真强冲了过来扶着我,扶正了椅子。他拽着我一溜小跑,把我推进了卫生间。我跌跌撞撞从两个女人中间冲过去,一头扎到洗手池边。洁净的洗手池在我的眼前晃着,水笼头粗粗的急急的水流不断冲着我胃里倒出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我感到鼻腔和嘴巴里充满了酒味、食物因胃酸而腐蚀的酸臭味。胃里不停地翻滚,像有一只长长的手或者是一个长柄勺子在一下一下往外掏似的,搅得胃里一片疼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只长柄勺子终于将胃里掏空了。我用清水开始洗脸、洗口,一种清爽的感觉慢慢从脸上浸到心里。我慢慢仰起头,看见一副狼狈的面容,惨白、悲伤、自卑和绝望横七竖八地写在脸上,眼睛里除了泪花点点就是一片空茫。我难过地闭上了眼睛。我想我真是自作自受。洗手间的门又被撞开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也捂着嘴冲了进来,我急忙闪开了身子。她整个上身俯在洗手池上,长长的头发披在脸两旁,将脸全部挡上了。她不停地咯咯着从胃里向外一咕噜一咕噜地酿着各种杂物,并伴随着难听的声音,像一只正在打鸣的公鸡似的。我刚才肯定也是这样子的。我想。看来这里聚集了一批各种各样的痛苦,我并不是惟一。
我慢慢地走出卫生间,看见王真强高高的身影还站在附近。我很感激地走过去,他一副沉静的神态,说好点没有?我点点头,随着他走回座位。
当再次面对他时,我竟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我感到很难为情,便低着头说对不起,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坏女人?他说,没有,真的。他的声音轻柔舒缓,似正在播放的一首轻音乐。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这种复杂性在某种意义上就体现在人的感情上。因此不管什么样的感情,我们都应该理解。其实像你这样的情况在现实社会中已经很普遍了,没有必要过分自责,关键是要处理得当。
可是,可是……我抬起头,看清了他的眼神,他一脸真诚。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事情糟糕透了。我又想起丈夫绝望的眼神,泪水瞬间蓄满眼眶了。
人的感情总是在一些时候会出现一些偏离,比如遇到优秀的人会产生新的激情等。但是如果事情像你这样闹到离婚的地步时,你就需要冷静一下考虑婚姻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丈夫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以及你与丈夫的感情,是否值得你舍弃。其实,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下决心舍弃一方。但一般情况下,人们都是更看重婚姻的。除非情人与你能有结果。他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说着。
我们不会有结果。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因为我知道我和司马啸的感情纯粹是情人,而且不管如何发展我们都不会有结果。这一点我觉得我与司马啸都深信不疑,即使他有一个梦,即使他希望那个梦里有像我一样的女人,我相信他也仅仅认为这只能是个梦。
我含着眼泪,哭泣着说着,我不知道如何放弃这段感情,我很爱他,而且深深地爱着。我也很爱丈夫,我更不能失去他。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的羞耻感使我自卑的心紧缩成一团,脸上越来越烧,我真希望地下有缝隙能让我迅速消失掉。
但你现在必须作出决定,要丈夫还是要情人。如果你还要丈夫的话,你必须作出努力。听我的,既然这份感情已经伤害了你很在乎的家庭和婚姻,那么就放弃他吧。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因为放弃他就是伤害他,我恐怕办不到。你或许不会体会到,我每想到与他诀别,我觉得心都快裂了。我一边说着,肝肠寸断。我的学者啊,你一定正在埋头写论文,或者正在给我写信,但你怎么知道无情的我正在准备与你诀别呢。想到他一往情深的样子,我的泪水又汹涌而出。
但你必须试试,必须放弃。这种伤痛让时间来治愈吧。
可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丈夫是否会回心转意?是否能原谅我?
也让时间来治愈你给他的伤害吧!
我被他说服了。我抬起挂满泪水的脸,看见对面的王真强模模糊糊的脸,以及模模糊糊的轮廓。让我试试吧!我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