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从发现那枚戒指打了我耳光到离家始终不曾说一句话,也不曾再看我一眼,带着深深的伤口走了。第二天一天一夜都没有他的消息。我不停地往他的办公室打电话,没有人接,打他的手机他也不接,后来索性关了。
他会上哪儿去?晚上他在哪儿住?
我不断猜测着,我想他不会回婆婆家的。但最终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在犹豫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拨通了婆婆家的电话。
在几声长长的铃声后,传来婆婆略带方言的普通话声。婆婆一听到我的声音高兴极了,还不等我说话,便不停地问哪天来?孩子呢?并满怀热情地说她已经准备了好多吃的就等我们回去呢,还为小孙女准备了冰激凌蛋筒栗子核桃彩笛卷……
从婆婆的话中,我明白了丈夫没有去那儿。
旁边的女儿正好走来,大声嚷着,谁?是爸爸吗?
婆婆听到小姑娘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说着,快让小宝接电话。女儿接过电话,细声细气地问着你是谁,然后高兴地大声喊了起来。一定是听到奶奶准备了那么多的好吃东西了,我想。然后她便毫不犹豫地与奶奶私自订下了明天去奶奶家的时间。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我就在女儿迫不及待的催促下带着她奔婆婆家了。女儿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不间歇地高声唱着,引得路人纷纷向我们注视。有一个手拿螺旋式冰糕的白白胖胖的小女孩,留着童花头,黄黄软软的头发在阳光中闪着亮亮的光泽,并在春风的吹动下倒向一边,露出白白的头皮。她坐在妈妈的车后小座里一直拧着身子看着女儿,一脸向往的表情,手里的冰糕都化得滴了自己一身,但似毫没有察觉。直到她的妈妈载着她拐了弯。但是在最后消失的一刻,我还看见那个小女孩正在执着地、用力扭转身向我们这里张望着。
在婆婆家,女儿跟在婆婆的身后颠颠地跑了三趟运来了大量食品,茶几上除水果外,挤满了女儿的食品。女儿像一只饥饿的小猫看到满盘子鱼般开心地坐在地上去对付那堆食品了。婆婆在打发好女儿后,才注意到他的儿子没来,便失望地问着。我多了一个心眼,说,他要加班,不知中午能不能来吃饭。我知道这样下来,婆婆一定会打电话给丈夫的,那样的话,丈夫不会不接的。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哪。婆婆不出所料拿起了电话,我听见婆婆不停地嘱咐着丈夫回来吃饭,而最终看到婆婆失望的样子,我知道丈夫拒绝了。我的心也变得沉重而沮丧起来。
挂断电话,婆婆一边不满地摇着头发着牢骚,一边自言自语:也真是的,大过节的还加班,领导也太不人道了。
中午饭丰盛极了,公公仍是沉默寡言、不声不响地吃着,女儿已经被零食撑饱了,满屋子嘣着跳着唱着。婆婆像一只精力旺盛的鸭子,两腿迈着外八字,手里端着精挑了各种菜的盘子,嘴里不停地叨叨着各种菜的营养,追着小姑娘,试图让她再吃点菜,吃点鱼,吃点肉。我没有任何胃口,只扒了几口,便托有事回家。女儿在婆婆的坚持下留下了,当然小姑娘看着满茶几没有吃完的食品,也不想走。
落寞的我,似一只霜打了的茄子,没精打彩地走出了婆家的门。
正午的阳光美丽而灿烂,将我灰暗的心衬托得更沮丧。我骑着车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然后就稀里糊涂地与人撞了车。当我明白我撞了人时,我看到我眼前的地上正有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一面撅着大屁股往起爬,一面高声大骂着,你他妈没长眼呀,往那里骑呀!而她旁边还有一辆倒地的自行车,其中一个轮子正在转着。
我像刚惊梦了似的,从车上爬了下来。
那个女人过来了,站在我的面前仍在大声嚷着,你有病呀,你看不见这是直行道啊?
我站在她面前,仍然心灰意懒,不愿意说一句话,只一味听着她的怒骂。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哑巴了?在她一连串的责骂和质问下,我终于用低低的声音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让我说什么?
她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说,你不知说什么,对不对,看来你是没有受过家教,那么让我告诉你,你起码应该说一声对不起。
于是,我再一次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在我们身边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一个小姑娘站在胖女人身后,正捂着嘴巴盯着她的大屁股笑。我一边愣愣怔怔地听着她的数落,一边好奇地想着小姑娘为什么笑,接下来我也笑了,而且大笑起来。因为当那个女人试图扭身搬起她的自行车时,我突然看见她的屁股上粘了一块烤熟的烂红薯,就像噌了一堆屎。
那个时刻,在遭受情感困挠连哭泣都还来不及的日子,我竟然能大笑特笑起来,连我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胖女人在我的笑声里变得恼羞成怒,当她发现裤子上的污渍时,她再一次爆发了。她突然冲上来,揪住我的衣服,让我赔她的裤子。
我不知道这场争执是如何结束的,因为当那个胖女人揪着我不放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那是我的中学好友梁丽。她帮我劝走了那个妇女后,我才发现路旁就是梁丽家所住的宿舍楼,而我也意识到在这半天的瞎逛中其实我是来找她的。
坐在她洁净整齐的家里,眼前的一切像往常一样再一次唤醒我的羞愧和自卑。她在家务上的勤快,对丈夫的柔情,对孩子的耐心等,就连她家那两块与洗脸毛巾一样干净的抹布都让我感到深深的不安。我坐在那儿,突然想起几天前在酒店看见她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的事情。在那一刻,我一下子忘了我的问题。我不知道是告诉她还是提醒她,我只好问了一句,你幸福吗?
她对我的问题有些吃惊,但还是没有犹豫说出了她的答案,她说,当然。
我想她一定蒙在鼓里,我只好把话题引向她的丈夫,想提醒她一下。我说,他怎么不在?他还像最初一样爱你吗?
哦,他挺忙,很少在家。但是他很爱我们,爱这个家。梁丽这一副知足的样子更让我感到悲哀和难过。我想,让她生活在美梦中吧,还是不要惊扰她的好。
梁丽切了一盘菠萝,端了过来,菠萝切得很是好看,一片片大小相等,各插一支牙签。我插起一片菠萝,慢慢品着它的酸味,也品着梁丽的贤慧。当梁丽突然问起我的丈夫时,一时间我又想起自己的婚姻危机,想起因为寂寞难耐而发生的婚外情,情绪一时间一落千丈,不禁垂头丧气起来。在这种沮丧和痛苦的思索里,我非常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寂寞,如果她也寂寞,她是如何调整自己的。于是,我再次出乎她的意料,问了她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说,你,寂寞吗?我是说有时。
她的脸上在一瞬间闪现出一丝惶惑,模糊得就像遥远的天际转瞬即逝的流星。然后她说,即使有,也必须耐得住。
我再一次被她柔弱外表下的决心深深打动,然后,带着对她深深的钦佩和敬意,以及对她婚姻前途的担心离开了。
是啊!现实生活中有多少婚姻平淡如一杯白开水,为什么我就不能将这杯白开水喝下去呢?当激情慢慢从婚姻消失,当中年的丈夫在事业上开始突飞猛进而难以顾及妻子的情感,当作为妻子的我们因为孩子和家庭把重点从事业转向生活时,我们如何面对这块寂寞下来的精神世界?到此时,我觉得我的同学说得真对,即使有,也必须耐得住。
或许因为我们是女人,或许是因为不必面对我们的丈夫所面对的世界。在丈夫面对家庭以外所有的烦恼和困难时,我们是需要也应该为了丈夫而守得住这块情感的土地。可是,我没有做到。
在下午快三点的时候,我像个梦游者一样回到了家。推开家门,我一眼看到了对面墙上的变化:我们的结婚照被反过来挂着。
我一下子意识到丈夫回来了。我顾不上换鞋子,冲到了卧室,然而除了零乱的衣物摊在床上,说明他来过外,没有他的影子。我又跑向书房,没有他。我又发疯似地跑向厨房卫生间,然而他不在。
我站在客厅里,无望地寻找着他的影子,我看见他的拖鞋平静地放在原来的地方。我不得不承认,他已走了,怀着对我刻骨的恨,他甚至连见我都不愿意。泪水顺着我的脸颊似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我蹲在客厅的中央感到茫然无助,只有眼前闪现着丈夫手提箱子最后走出家门时那张受伤的脸,那双绝望的眼睛,那颤抖的后背,以及他走出家门时最后一霎那的背影——使我无奈而伤痛。我的心像扎了把刀子,肝肠寸断。
泪眼模糊中,我看见茶几上有一张白纸,压着一个杯子。
我睁大眼睛,抹着泪水,才看清那是一张信纸。那一定是丈夫留了什么话,我迫不及待地走过去,伸出手。但一种可怕的想法或者预兆突然闯进脑子——那是不是离婚协议书。这种想法使我吓得浑身不由哆嗦起来,我伸出的手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我还是走了过去,我拿起它,丈夫熟悉的笔迹像丈夫善良的脸庞一样晃在了眼前:
云:
我本不想写这封信,但还是没有忍得住。我很伤心,为我们今生不该有的缘。当冥冥中不可逆转地爱上你时,我就知道我可能已经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但我不想退却,既使前面是万丈悬崖,只要有你,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当恋爱婚姻中出现的种种不合一次次给我警告时,我仍然没有任何退却的爱你。爱你,我无怨无悔,无可选择,无可后悔。
人们都说婚姻有磨合期,当你慢慢开始爱我时,我以为我所有的爱或许是感动了上苍,或许是感动了你。我为自己的幸福而快乐,然而这种快乐太短暂了,在我还来不及忘却那些相爱的不和谐音符而全身心的体会这种快乐时,你却似一只刚飞进来的蝴蝶般又迷上了另外的景色。
我不怨你,只怨我们今生缘份已了;我也不恨你,只恨我今生无福有你到老。
不要强迫我面对你,我怕自己没有力量承受这种痛苦。不要找我,让我调整好自己。
协议书我已签了字。别太难过了,好好走过这一坎。
马力
我头晕目眩,已经不能自持。那两张薄薄的纸慢慢从手中滑落下来,在空中翩翩的翻飞了几下然后各奔东西,晃晃悠悠地一张落在了沙发角落里,一张落在门边。而我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纸,软软地坐在了客厅中央的地上,然后就泪流满面地呜呜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觉得泪水已像流干的河水慢慢干涸见底,声音变得嘶哑如破旧的牛车发出的吱呀,脑袋开始昏昏沉沉起来。而眼前那两页静静的白纸似乎一点点变作两把锋利的刀子落在了心上,并开始缓缓地切割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恍惚中我的身体似切开的肉片正在一片片地剥落着,悄无声息地流了一地血,在血的红光上方,映红了的灵魂像花朵似的正在一瓣一瓣凋零着,还慢慢悠悠地在空中不断飘着,最后也散落一地。我的心和身便沉在一种深切的痛苦里。
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在地上坐着的我感到浑身的酸疼越来越强,我这才意识到在这里保持着一个坐姿已经长达三个小时了。
那夜,几乎一夜未眠,尽管我知道丈夫不会在深夜回来,尽管我知道我对丈夫的伤害已使他心灰意冷,但我仍然整夜地企盼着奇迹的发生。我期望善良的丈夫因为对我的怜悯而回心转意,我期望善良的丈夫因为爱难以舍弃而重回,我期望善良的丈夫因为感念对孩子的爱而放弃离婚……
我就这样一直屏心静气地听着屋里屋外的动静,我听到半夜楼道里的曾经两度响起的脚步声都是进了别人的家,我听到半夜里邻居家走路的声音,我听到楼上冲水的声音。在黎明将近的时候,我曾经听见有翅膀的小小生物在夜空中飞翔的声音。我为它是苍蝇抑或是坟子还想了好长时间。我烦燥不堪,浮想连翩。最后竟是那个小生物轻缓、悠长似夏夜抒情小曲的飞翔声音,使我那烦燥的心慢慢变得平缓下来了。我还记得那个小生物飞着飞着突然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那种轻快的滑翔声音瞬间变成了挣扎的哀叫声。我记得这种哀叫声由急到慢,由大到小,最后慢慢停下了。当过了一秒种或者两秒种也许是一分钟后,似乎这种叫声又起,一阵一阵直到停息,我记得我断定它是落在了蜘蛛网上。
我终于睡着了,最后记着的是黑夜在渐渐发白,还有小生物在蜘蛛网上能活多久,丈夫什么时间能回来。
又一天过去了,我在一个糟杂的恶梦中醒来。茫然地看着满屋子的幽暗和灰色,竟然感到也似梦境一般。刚才梦里的景象似乎并未走远,如同一副破旧的录象带上放出的片子,模糊而真切地又晃在脑中。我看见丈夫从车上被一个巫婆式的售票员赶了下来,我拚命地冲向那个巫婆打了她。我想这次终于替丈夫报了仇。然而当我刚下车,我看见成群的人冲了过来,把我送进了监狱。我看见泪流满面的丈夫给我送饭。有一个穿黑风衣的男子默默地站在远处,向我这里张望着……
梦有时是一种预兆,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躺在黑暗里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
房间里仍然是一片死亡般的寂静,似黄昏中一片杂草丛生的墓地般可怖。蜷缩在床上的我也似一个卑微的尸体,除了脑子还有零星的活动外,一切都处于停止状态。
隔着窗帘透过晦暗的天气,隐约有雷声传来,怪不得房间如此暗呢?已经九点了,但我没有丝毫的力气,也想不到有什么事等着我做。孩子不在,丈夫不在,丈夫也许再也不回来了,我起床做什么。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叫着,然而,我不想吃,不想做,不想动。因为我实在搞不清我吃饱饭能做什么,吃饭是为什么?为活着吗?为谁活着呢?为自己吗?自己有什么意思?为女儿吗?女儿需要我吗?为丈夫吗?丈夫已经不要我了。想到这里,悲哀像一团越来越浓的雾开始袭上心头,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是啊,活着做什么?为什么要活着?我一遍遍地想着这些问题,但想来想去,始终没有答案。丈夫的影子又在雾中出现了,他和善宽厚的脸越来越清晰,然而他受伤的眼睛再一次告诉我他是如何伤心。走吧,我想也许他是对的。这么多年来,我对他的伤害足以让他离开我了,又何况现在这种奇耻大辱呢?
一件压在心头多年,不敢轻易提起的羞耻更加深了我对丈夫的愧疚的心。
那是刚结婚时间不长的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又为一点小事不屈不挠地与丈夫闹着。无可奈何的他一气之下将我锁在了屋里,因为他怕我像往常一样跑了。那天晚上,一贯任性的我似一只笼子里的老虎般,拚命地撞着门,最后门终于开了。当满肚子火的我冲出楼门,准备离开时,我看见一楼一个半开着的门里有人打牌,其中有丈夫的声音。
我一脸愤怒地站在了那间屋门口,屋内几个人同时脸扭过来看见了我。丈夫迅速地跑了出来,然后就拉着我往回走。然而被宠坏了的我挣扎着,当我扭不过他时,我便伸出手冲着丈夫打了过去,偏偏就打在了丈夫的脸上,不巧的是,偏偏这时正好有熟人走来,看个正着。我与丈夫当时都一下子愣住了。
我哭着跑回了娘家。我想丈夫一定会跟我离婚的,因为我让他丢了脸。然而,两天后,他仍然来了,他来接我回去。
他说,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知道我爱你,这种爱使我还能容忍你的巴掌。不过,他说,如果哪一天我实在架不住你的残忍时,我或许也会退却的。
难道这退却真的来了?是的,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背叛和欺骗?可是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他的。自从结婚以后,尤其是那次海边归来,我真得开始用心去爱他、疼他了,而且从那以后再也不曾想过要离开他。十年来的婚姻和相濡以沫,已使我越来越深深地感到,惟有丈夫才是我最好的选择。因为他爱我,宠我,能包容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缺点。但是我真的搞不懂,我为什么会爱别的男人,而且同样真心,同样真情。
我睁眼环视着四周,感觉自己像一只迷茫的羔羊,徘徊无助。我不知道我与丈夫是不是缘份真得尽了,是不是应该尽了。罪恶的我是应该放开丈夫,还是应该找回丈夫?我更不知道我应该是妻子还是情人?
脑子里的问题越来越多,像一个个金属枷锁将我的脖子围了一圈又一圈,使我越来越感到透不过气,我艰难地呼吸着,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动物,恐惧而悲伤。我竭尽力气抬起几近死亡的眼睛,不知向谁请教。
窗外下起雨来了,噼哩啪啦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显得沉闷、单调和苍凉。我躺在床上,只有一遍遍地虔诚地祈求着:丈夫,如果你觉得要惩罚我就惩罚我吧,我心甘情愿接受我的罪孽应得的惩罚!老天,你觉得我需要承担罪过你就给我吧,我甘愿承担所有我应该承担的罪过,包括疾病,甚至死亡,只要能赎回我的罪孽,只要我的丈夫、女儿和亲人能平安一生。
中午十二点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仍不急不慢地在窗外的世界里敲击着一切东西,屋内的我又开始重复每天的午觉习惯。虽然胃里没有食物可消化,但生物钟仍然不断提示着午觉时间的到来。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天空昏暗一片,透过厚厚的窗帘只艰难地送来些微光亮,真是睡觉的好时光。
我闭上了眼睛。
电话突然响了,我睁开眼睛,看着黑糊糊的房间。谁会来电话,是丈夫吗?我突然想起,他要离婚,不会是他的,他只是在等着我的签字。我拿起电话懒懒地喂了一声。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
你又忘了我了?做什么呢?睡觉?才十二点,你已吃饭了吗?
我终于听清楚了对面的人是王真强。我有些厌烦地说着,吃饭干什么?不吃饭就不能睡觉吗?
他可能也听出我的情绪了,然后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仍然厌烦地说,没有不舒服。
他竟然高兴地笑了,那好,你又没有吃饭,又没有不舒服,那就出来一起吃饭吧。我去接你,在你上次回家时下车的那个路口。然后就是嘀嘀的忙音。
我气极了,谁答应你了?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说完就挂断了。我的拧脾气又上来了。不去!我带着一股气又重新闭上眼睛,然而,刚才那种睡意被这个电话搅得不剩一丝。这个人太奇怪了,我只坐他一次车好像欠了他似的,我们难道这样就算朋友了吗?我实在搞不清楚,我是否应该答应他的相邀。家庭和感情的纠葛已经使我焦头烂额了,我已经没有能力弄清楚我与他是否算是朋友。我重新又闭上眼睛,我想我还是睡觉吧!只有在梦中,才感到一丝安静。
窗外的雨好像停了,因为已经没有雨声了。肚子已经不是在叫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细想起来,昨天从婆家回来我还一直没有吃东西呢。我想或许我该喝口水了,因为喉咙里越来越干,难受极了。
正要爬起来,又是一阵电话声,我知道准是王真强。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温柔了,他说,对不起,我是不是有点太自作主张了。本来一肚子火的我听到他的道歉变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说对不起,我不想去。他说为什么?如果情绪不好,就不要一个人闷着。何况还没吃饭呢?他侃侃而谈,如此诚恳,我实在不好再拒绝他的邀请了。
别让人等的时间太长了,我从床上虚弱地爬了起来,然后跳下床,突然眼前一黑,我觉得自己好像一根风中虚弱的芦苇似的左右摇摆不能站定,胃里一阵疼痛,身上不禁冷汗淋漓。我只好坐回到床沿上。顿时脑袋里似乎装着多只苍蝇一样,嗡嗡响了起来,眼前天旋地转。哦,我真得不应该出门。
一分钟后,我终于站了起来。腿与脚似乎成了别人的,我迈着轻飘飘的步子,晃晃悠悠的走过客厅,走到了卫生间。
镜子前的我一脸色灰白,忧郁的眼睛一片茫然和无助。我不停用清水洗着这些苍白的颜色和忧郁的神情,然后用许多粉遮盖它的寂寞。我穿上一套黑色西装,更显得落寞和悲凉,惟有里边的一件红色衬衣能使我显出一点年轻与活力。
王真强带着我来到一家川菜馆的小雅间。房间墙壁用粉色的墙纸装饰得浪漫热情,顶灯柔和温馨,漂亮的小姐面带微笑殷勤地走来走去。我置身于如此一个温暖的环境里,心情却丝毫没有改观。
我坐在那里,浑身虚弱,心事重重,僵硬的表情也似冬天结冰的水面没有丝毫生气。王真强却情绪高涨,不断逗着服务小姐,不停地说着笑话,还不停地问我吃的喝的东西。我一直随便随便地说着,对我来说,吃不吃饭一个样,吃什么饭也没什么区别。
王真强喝了一口啤酒,一边用餐巾纸擦着嘴上的泡沫,一边说,你有心事?
我极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我想那种样子一定比哭还难看,因为脸上的肌肉好像刚抹上面膜似紧皱皱的难以调整。
他看着我的表情笑了起来,好了,不用装了,喝点啤酒心情可能会改变一些。
他拿起一只空杯,熟练地倒得满满的,白得发黄的泡沫咕咕嘟嘟地冒着白色水汽,好像水开了似的,瓶子下面不断有美丽透明的微小颗粒星星点点地向上散发着。我突然有喝酒的欲望,因为人们都说酒能解忧。
在他的鼓励下,我在扭捏一番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虽然苦不堪言,但那种冰凉的感觉使我烦燥的心情好像因凉爽而平静了许多。于是在王真强的邀请下,我便又喝了两口。看来酒真是好东西,我觉得好多了。王真强像一个体贴的大哥哥,一面不断为我夹着各种菜,一面介绍着菜的营养,并不停地说着笑话。我的情绪开始变得好起来,行动也自如起来,胃口大开,因为我确实饿了。
我大口吃着王真强为我夹着的菜,已经慢慢将婚姻的烦忧暂时藏了起来。王真强一面用一只大大的勺子舀了乌鸡汤放在我眼前的碗里。一面说,你看你脸色苍白,好像大病不愈,该好好补补身体了。
他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竟让我眼睛有点湿润。我抬起眼睛,感激地看着他。突然,那次在楼道里遇见他时的感觉又出现了,因为他眼睛或者是脸上真得有些什么东西是我熟悉的,是什么东西,我说不清。但我想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
在王真强的劝说下,我又喝了一杯酒,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的,心也开始飞扬,只有脑子还清醒地劝说自己别喝多了,让人笑话。但眼睛已经开始变得晃悠起来。我努力看清对面王真强的脸,想看清到底什么东西有些熟悉,但眼睛总是定不下来。于是我夹起一块鸡肉一面嚼着,一面含糊地自言自语着,真奇怪,我怎么越来越好像在哪见过你!
真的,你也有这种感觉?他变调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抬起眼睛,使劲瞪着眼睛想努力看清他,我看见对面王真强正夹着一筷子什么东西停在嘴巴边。
他慢慢将筷子夹着的东西放在嘴里,我看见他的脸开始蠕动起来,然后,他说,或许我们在网上见过呢?你上网聊天吗?他突然问我。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一下子将我炸醒了,这使我在瞬间想起了我的感情困扰,几天来所有的痛悔和懊恼顿时又充斥满脑。我一时感到心慌气短。
我愣了片刻,声音很微小地说有时。我看见他又夹了一筷子菜,然后一边嚼着一边高兴地说,那我们干脆就彼此当做是网友吧。因为我们互相什么都不知道。他很随意的说出来这句话却像一把利箭扎进我的心脏。我痛得一阵哆嗦,不由得大喊一声:不——行!决不可能!
这种突然说出来的话,我自己都没料到。接下来,我猛得站了起来,像一只疯狗似的从椅子后边挤了出来,冲向门边。旁边的一把椅子被我带倒了,我自己也咧咀了一下,但我连停都没停继续踉跄地往前冲。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我感到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我摔倒了。
是王真强把我扶起来了。我听见他焦急的声音,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如果追根的话应该缘于我的婚姻正是因为网友而陷于崩溃。我总是如此情绪化,对于临时发生的事情以及感情上的东西不能理智对待,更不能控制,或许这正是我致命的弱点。而我的婚外恋或许也正是如此情绪化的必然结果。一种似洪水决堤般的痛苦不断袭上心头,我感到自己又不能自制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然后轰然冲塌了堤岸汹涌而出,我抑制不住伤心,爬在桌上哭了起来。
我不停地哭着,头枕在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不断地从旁边拿着一张张餐巾纸擦着鼻涕和眼泪,然后将揉成团团的纸巾扔到旁边,而对面的王真强干脆从旁边的角柜里取出厚厚的一摞,放在我的手边。我心里很清楚当着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哭泣既不礼貌又给人缺乏涵养的感觉,但我已无法管那么多了。我只是一味地尽情地渲泄着眼泪,似乎要把自己在良心和感情上欠丈夫的都哭出来似的。
我一定哭了很长时间,因为我都觉得在桌上爬得脖子和胳膊都疼了。除了我的啜泣声,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走廊里偶尔传来走动和说话声。我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但是另一种疼痛好像是眼泪的派生物似的,紧接而来。我感到头痛异常。我想一定是哭得时间长了,或者是酒精的缘故。
我仰头抬起眼睛,看见脸旁边已经推起似小山一般的纸巾。对面的王真强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脸上一片沉重,似乎沉浸在一个遥远的有些悲伤的梦里。当他看见我坐直身子时,他像刚刚从梦中醒来似的,将眼睛移到我的脸上,然后幽幽地说,说说吧!或许我能帮助你,即使不能,起码说出来会好受些。
我感到羞愧和难过,犹豫着。这种丑事怎么能说呢?到现在为止,我的确不知道怎么做,难道真的结束婚姻?丈夫一直在等着我的签字,面都不见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同我讲。也许我真的需要有人商量呢?但这个人不能是父母、亲人朋友更不能同学同事。我想起他说的我与他和网友差不多。或许请教请教他不会有什么危害的。
一脸微笑的服务员又进来问需要什么?我红肿着眼睛自觉丢人,便将脸扭向一边。王真强便让服务员将饭菜收拾干净,吩咐服务员送来茶水就别管了。服务员顺从地开始叮叮当当地收拾桌上的饭碗和盘子,进进出出,终于桌上只剩下茶水了,然后服务员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我突然想起几点了,我看了看表发现已经二点了。是不是该走了?
王真强笑着说,我与这里的老板是朋友,我们可以在这儿聊天的。
走廊里也已经安静下来,隐隐约约传来大厅里播放的轻柔舒缓的音乐,似乎是一首邓丽君的歌曲。
王真强慢慢啜了一口茶,盯着我的眼睛,小心翼翼问道,是婚姻和感情方面的事情吗?
我点点头,心酸异常。
说说吧!
我仍然不知道说还是不说,因为这实在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我只好端起一杯茶边喝边思忖着。当我脑子在努力思索着的时候,那种头痛的感觉开始加强,甚至都能感到疼痛着的头盖在蹦蹦地跳跃着。这种头痛却让意识变得清醒起来,我想我是真的太激动了,对不太熟悉的人说自己的丑事,让人怎么看我?让他说我是一个坏女人?一个搞婚外恋的女人?
我有点庆幸自己还没有说出来,便迅速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说我得走了,我感到头痛。
当我准备迈动步子时,又感到一阵眼黑,我这是怎么了。我平静了一下,使劲摇了摇头,然后向王真强看去,但是眼睛好像有一层雾似的,他的脸在我的眼里显得模模糊糊。我一边说着对不起,我想我是累了;一边迈动轻飘飘的腿,向外走去。
我听到王真强在我的身后说着我送你。我说不用不用了,我打车吧。然而他还是走了出来,去发动车了。我站在饭店门口,看着眼前过往行人的忙碌繁乱,心里却是一片空虚:以后这街上行人中将没有为我忙碌的人了,我心里一阵抽搐,鼻子发酸。那是你自作自受!
在王真强的车里,我差点睡着。
心情不好时,给我打电话。我从他的车上下来时,他伸出头平静地说。我愿做你的朋友,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