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布把方形的红木角桩插进地里,根据栅栏方向用斜柱稳稳地固定住,然后按新栅栏的走向将挂线桩排布在地上,每隔一段距离设置一根支撑桩。
“让伯恩帮你一把?”凯辛问。
“我不需要帮忙,不过是道简易的栅栏。”
“以我的标准,这就是道不折不扣的栅栏。现在该做什么?”
“打挂线桩,把它们排成一列。”
“我们得拉根线比量一下吧。”
“不用拉线。用眼睛看就行。”
“我的眼睛吗?”
“是眼睛都能看。”
凯辛从角桩望过去,示意雷布调整位置,直到把每根挂线桩的位置与相邻的两根支撑桩排成一线。雷布用大锤砸桩,他单手拿着大锤,像是完全感受不到重量似的。他根据支撑桩的高度,在其中一根挂线桩上做了标记,然后让凯辛在每根挂线桩的相应位置做了记号。雷布跟在他后面,用大锤把桩砸到指定位置,他的动作优雅流畅,每一下都命中目标。抡圆了的大锤举过头顶,干脆利落地砸中小小的桩顶,看起来毫不费力。一声声沉闷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不知为什么令人有些感伤。
接着,他们在桩子之间安装纬线,一共四道,首先安装底边纬线,从中间的支撑柱开始,他们用张紧器来装纬线,那是种看起来很危险的工具。雷布向凯辛展示了怎样打结,把弓弦一样紧的纬线结实地固定在桩上。
“那叫什么?”
“什么?”
“什么结,你打的这种。”
“怎么了?”
“嗯。”凯辛说,“要是没有名字,世界上就只剩下嘟哝声和手语了。”
雷布意味深长地斜睨了凯辛一眼:“这个叫张力结,你了解这名字完全没意义,你查过我的名字了吗?”
凯辛犹豫了一下,这事本不便谈论:“你的名字?查了,是的,那是我的工作。”
“查出什么了?”
“还没有,你把行踪掩饰得挺好的。”
雷布大笑起来,这还是头一回。
他们认真工作着,狗朝这边过来了,它们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但很快又觉得无聊,悻悻地走开了去,找别的事情做了。栅栏打好时,下午已经过半了,两人都没顾得上吃午饭,凯辛和雷布站在最高的那根栅栏桩旁,沿着围栏向下看。纬线平稳地一路延伸,柱子垂直耸立,崭新的纬线闪着微弱的银色光芒。
“真是道不错的栅栏。”凯辛说。
他感到自豪,他很少在工作中有自豪的感觉。尽管身体很疲倦,骨盆和背部疼痛难忍,但他感到很快乐,有种难得的幸福感。
“这个栅栏修得还行。”雷布说,他的眼神瞥向了别处,“这是你的新邻居吗?”
凯辛起初并没有认出这个从草坡上走下来的女人,她的头发松松散散的,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皮夹克。她走得磕磕绊绊,有几次差点失足摔倒。
“我把工具收回去。”雷布说,“该去挤牛奶了。”
来人正是海伦·卡斯尔曼。
凯辛沿着栅栏向下走迎上了她。
“这是什么?”海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看起来清清爽爽的,这也让凯辛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修一下栅栏。”凯辛说,“把以前那个老的敲掉重建,我就不向你要那一半的费用了。”
“你可真是大方,据我所知,那条小溪才是地界吧。”
“小溪?”
“是啊。”
“事实不是那样的,谁跟你那么说的?”
“房产经纪人。”
“房产经纪人?一位律师居然把房产经纪人的话当凭据吗?”
海伦的脸颊有些发红,是那种秋天的枫红。
“在你可能信赖的所有人里,”凯辛说,“房产经纪人……”
“不必说了,谢谢。你最近风光得很啊,凯辛先生?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是吧?你逼得那个本就胆战心惊的可怜孩子去自杀。现在这个案子你也不用再继续查了,他已经帮你结案了。其他人也都死了,所有的嫌疑人都死了,因为你和你那些愚蠢的同事逼死了他们!”
她转过身,开始往草坡上爬,脚下不时打着滑。
一整天了,凯辛的脑海中总会出现一个站在丹格尔石阶上的孩子,一个穿着廉价牛仔裤、尼龙夹克和一双破烂运动鞋的棕肤色男孩,站在摇摇欲坠的石灰岩壁边缘。海上咸腥的水汽像一层薄雾浸润着他,蛊惑着他低头看向翻腾的海水。
“听我说,”他说,“容我解释一下,那只是……”
她转过头看向凯辛,散乱的头发猛地一甩:“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我浪费时间。我会亲自去查清楚,我们来看看这该死的地界到底是怎么划分的。”
凯辛看着她爬上了草坡,她滑了好几次,差点摔倒。走到半路,她转过身来,向下看着凯辛。
“你在看什么?”她喊道,“还不赶紧滚?”
水雾笼罩的淋浴间里,凯辛一直在想他应该怎么说,电话铃突然响了,身边没有浴巾,他光着湿答答的身子走过去接电话。
“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了。”维拉尼说,“他们给布戈尼的案子结案了,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形了。”
“具体情形?”凯辛说。他在发抖,房间像个巨大的冰箱:“我们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块手表,乔,那块表,那不是什么教堂宴会上的幸运奖品,而是有人把它从一个老家伙身上抢走的……不管怎样,他妈的,结束了。”
凯辛本想就这案子再多说几句,但他忍住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冷得皱缩的阴茎上,它躺在一丛湿漉漉的阴毛里,看起来就像退潮后水洼里的什么东西。
“那些扰民事件,”他说,“是不是应该……”
“克罗马迪警局早该彻底整顿了。”维拉尼说,“上次拘禁致死事件后,就给了他们机会改正。这帮蠢货死不悔改,他们偷梁换柱,找了个替罪羊把事平了。那家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才过了六个月,霍普古德和他的手底下那帮狗杂种又出来为所欲为了。”
“我很不爽。”凯辛说。
“我也不爽。”维拉尼说,“我现在在家里,他们对外说我从没参与过这个案子。事情就是这样的,常规处理方式。所以今晚名义上我是回家和孩子们一起吃晚饭,实际上家里只有我自己,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同情你,你那边还有黑帮分子陪你,我家里永远只有我自己。”
夜里,凯辛醒了,他尝试通过计数呼吸压制凌乱的思绪。睡着后,壶口崖的景象又出现在眼前,夜空中乌云已渐渐散开,一轮满月把银灰色的纱衣洒向世界,巨大的海浪冲上崖壁,猛烈地拍打着岩石,浪头在崖顶狂躁地叫嚣着,从崖壁缺口处破出的碎浪像得胜的爆破手,在海岸边留下雷鸣般的爆破声响,一股绝对自由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从壶口崖边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