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比·道格坐在餐桌前,桌子上摊放着她的课本,面前搁着一杯奶茶,一小盘饼干,不远处的电视机还在播放动画片。房间很温暖,角落里,壁炉中的火苗正悠闲地吞噬着木炭。
“这才像个家样。”凯辛说。
“要来点茶吗?”她问。
她是天生的浅红发色,脸上是密密麻麻的雀斑,头发向后梳,看上去不止十四岁。
“不用了,谢谢。”凯辛说,“我喝太多茶了。学校生活怎么样?”对于一个青少年而言,这显然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嗯,挺好的,就是家庭作业有点多。”她在椅子上挪了挪位置,“爸爸在棚屋那边。”
凯辛走向水池那边,在被雾气占领的窗玻璃上擦出一小块清晰的视角。窗外,密集的雨帘“啪嗒啪嗒”的,在住宅和棚屋之间那段泥泞的小道上砸出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小浅坑。伯恩正在往卡车上运什么东西,双手托着它使劲儿地往上推,嘴里叼着一根香烟。
“对于你妈妈从你房间里找出的那东西,他很是担忧。”说着,凯辛转过身来,斜倚在水池边上。
黛比默默地低下头,佯装看起书来。“他向你告发我了,是吗?”她说,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云淡风轻。
“有什么好告发的?我认为那不是你的,不是吗?”
她抬头看向他,那是一双典型的道格家的浅蓝色眼睛:“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就只是把那个盒子给我,说,帮我保管一段时间,仅此而已。”
“你觉得那是什么?”
“从来没想过。”
“拜托,黛比,我还没老糊涂。”
她耸了耸肩:“我没碰毒品,也不想知道那是些什么。”
“但是你的朋友们在碰,对吧?”
“你想让我告发我的朋友吗?不可能!”
凯辛向外走了几步,拖了一把椅子干脆在餐桌边坐下:“黛比,如果是你的朋友吸毒,那我压根就不会管,更不会穿过马路暴揍她一顿,但我不想看到你死在城市的某条窄巷里。”
她的脸色稍稍有了些变化,低头看向桌上的笔记本:“是的,我没有……”
“黛比,我能跟你分享一个秘密吗?”
她有些不安,脑袋不自觉地东张西望,仿佛在找一个能让她定下心来的视角。
“你要不是我的家人,我都不会跟你讲这个。”
“嗯,可以,没问题。”
“那你要替我保密,好吗?”
“没问题。”
“你保证?”
“好的。”
里屋的门猛地被打开了,两个男孩出现在门口,并肩站在一起,争抢着要第一个进来。黛比转过脸来,对他们说道:“滚出去,你们这两个小王八蛋!”
两个孩子被姐姐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圆圆的脸上,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嘴巴都没来得及合上,小小的牙齿还露在外面。“我们饿了。”左边的那个大着胆子说。
“出去!出去!出去!”
男孩们乖巧地退了出去,就好像被无形的绳子牵着,面面相觑着关上了门。
黛比认真地说:“我保证。”
凯辛向前靠了靠,趴在桌子上小声地说:“卖毒品给你朋友的人里面,有一些是卧底。”
“什么?”
“明白我的意思吗?”
“像是秘密特工。”
“没错,所以缉毒警知道所有交易者的名字。如果你朋友买过,那他一定也在名单上。”
“不是我朋友,是她的朋友,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很好,你也不会想认识那样的人。”
“他们会怎样处理那些人?”
“他们会通知学校,通知家长,还会到家里去搜查,如果你也在列表上的话,那他们随时有可能会来敲你家的门。”凯辛起身佯装要走,“不管怎么说,我要走了。我想告诉你的是,因为你是家人,我不想你身上发生任何不幸的事情,或者是父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听到她挪动椅子的声音。
“乔!”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她。
黛比站起身来,双手抱臂,现在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六岁的顽童:“我害怕,乔。”
“怕什么?”
“那东西是我买的,买给我的朋友的。”
“那个女生朋友吗?”
她极不情愿,但还是如实回到了他的问题:“不是的,是一个男孩。”
“是皮戈特家族的吗?”
“是的。”
“哪一个?”
“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我什么也不会做的,我不负责这些。”
“比利。”
“你也帮别人买吗?”
“不,我就只帮他一个人买过,我并不喜欢那东西。”
他俯视着黛比,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盯了一会儿。
“你吸烟吗?”
“不吸,对那玩意儿也没什么兴趣。”
院子里的电锯响了起来,声音渐高,继而化作尖厉的哀鸣,应该是锯到了什么硬的东西。
“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对吗?”她焦急地试探道,“不会去学校和我父母那里告发我,也不会来家里搜查,对吗?”
“那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凯辛说,“不过我觉得,我还是能跟他们说上话的,我想。你觉得我该怎么说?”
她给了他一些暗示,示意他要怎么跟他的同僚说。
凯辛出门向棚屋走去,鞋底的泥巴越来越厚。在棚屋幽暗的角落里,伯恩蹲在地上,正在用喷灯处理一个老旧的厨台。一层层的油漆在蓝色火焰下发黑、起泡,木头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混杂着金属的味道。
“我闻到了铅味,”凯辛说,“你在烧的这个该不会是含铅的油漆吧?”
伯恩关了火,直起身来,胡楂儿上还沾着几片干漆碎屑。“怎么了?”他不以为然地说。
“那东西有毒,会要了你的命。”
他把喷枪放在那个橱柜上,转过身来对凯辛说:“是的,没错,什么东西都能要了你的命。你们这些浑蛋怎么弄死那些孩子的?”
“意外。”凯辛说,“并没打算对他们怎么样。”
“那个科里·帕斯科,他是山姆的同班同学,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跟山姆还真是有点像。”
“山姆本身不坏,都是让那些孩子带坏的。你跟黛比谈过了?”
“是的,该说的我都说到位了。”
“她怎么说的?”
“看起来她是听进去了。”
伯恩点了点头:“好吧,但愿是那样吧。本来想道谢的,但之前买的木头已经免费赠送了。今天已经送到你家了,有个家伙在那儿,给我帮了忙。”
“戴夫·雷布,在我家帮忙干点活。”
“是吗?你在哪儿找的他?”
“在贝克特那边的一个小棚屋里,海格太太家的,是个流浪汉。”
伯恩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楂儿,发现了沾在上面的干漆碎屑,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问题是,”他说,“流浪汉是干不了什么活的,他们不行。”
“看看再说,他现在正在帮登·米兰家干活,没听说哪里干得不好。”
“我在哪儿见过他,我觉得,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
他们一起朝车的方向走去,凯辛开门上车,摇下了前面的车窗玻璃。
伯恩把脏手搭在他的车窗上,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我听说有人把那个浑蛋德里·卡拉汉给打了。”他说,“还偷了他的一盒狗罐头,你们警察不管吗?”
凯辛皱了皱眉:“是吗?没人报案啊。要是有人报案,我们会去挨家挨户搜查缉拿凶手的。”
“让我看看你的手。”
“让我看看你屁股。”
“拜托,是不是想瞒点啥?”
“滚蛋!”
伯恩开心地大笑起来,拍了拍凯辛的胳膊:“你这个暴力狂!”
回家路上,西山背面的最后一抹柠檬黄渐渐沉了下去,凯辛想起了自己忽悠黛比编的那个谎言,这顶多能让她老实半年。
不过,半年也算是挺长的一段时间了,他的谎言保质期一般要短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