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名叫许衡,和老太太住对门已经有将近五年的时间,平时关系一直不错。
他没做他想,转身回屋从客厅的柜子里找出来常备的工具箱,拿了扳手递给张奶奶,又不放心地追问:“需要我帮忙吗?”
张奶奶接过扳手:“书平他早年间在修理部工作过好几年,修理水管这种事他能做好,就不用麻烦你了。”
小许没有坚持,只告诉张奶奶如果有别的需要再来找他。
张奶奶点头,拿着扳手回了屋。
小许关上门,习惯性地拧了反锁。
被中途吵醒让他本就浆糊似的脑袋昏沉得更加严重,他没有额外的心思再琢磨任何事情,重新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在某一个刹那,他突然惊醒了。
不同于刚刚被张奶奶敲门吵醒的感觉,他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睡意,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就好像山里的猎人被猛兽盯上,哪怕眼睛捕捉不到野兽的痕迹,本能也会立刻提醒他逃跑。
对,就是想逃跑的感觉!
许衡在摸清楚这种感觉的同时,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手臂与后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也顾不得什么理不理智、合不合理,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起衣服套上,抄过手机冲出卧室,手还没碰到大门的把手,就再一次听见了敲门声。
仍旧是平和的、不疾不徐的。
许衡的心脏跳得太快,全身都冒出冷汗来,他呼了好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把眼睛贴在猫眼上。
从猫眼看到的走廊是有扭曲变形的,但能很清楚地看见站在门口的还是刚才来借扳手的张奶奶。
看见张奶奶的时候许衡稍微松了一口气,那种本能的恐惧不知不觉间淡了不少,将门打开。
张奶奶拿着扳手站在许衡家门口,大半边的身影都落进模糊的昏暗里。
许衡:“张奶奶,怎么了?水管还没修好吗?”
张奶奶:“水管今天只怕修不好了,我已经打电话叫了人帮忙,但大晚上的,最快也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我拿水桶暂时接着漏出来的水,这扳手用完了,现在还给你。不过还有一件事还得麻烦你一下,家里的垃圾太重了,你能不能帮我扔点垃圾?”
张奶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平和,但许衡听到最后,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张奶奶说要还给他扳手,可扳手仍旧拿在她的手里,压根没有要给他的意思;而扔垃圾……他清楚张奶奶家的生活习惯,在晚餐之后都会收拾干净,从来没有让垃圾在家里过夜的习惯。
而且就算有什么东西昨晚没来得及丢,现在大半夜地去扔垃圾,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怪异。
许衡心里本来已经退下来的警惕又慢慢升起来。
他盯着张奶奶手里的扳手,扳手几乎都落在光线不明朗的身后,他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手柄,一股淡淡的腥味似有似无地飘出来。
这种腥味从前完全没有闻到过,但总让许衡觉得不安。
他咽了咽口水,勉强自己点头答应张奶奶的要求:“张奶奶,你要扔的垃圾在哪里?”
张奶奶笑了起来。
她做了一辈子高校教师,是高级知识分子,笑起来的时候又温柔又和蔼,本应该让人如沐春风,可落在现在这个怪异的时间点中,让许衡觉得不舒服。
张奶奶:“就在屋里,我都装好了。”
她边说,便打开房门。
整洁干净的客厅里漫了些水,但已经初步打扫过,一个大号的手提行李袋放在正中央,拉链已经紧紧拉上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许衡心里生出来。
许衡伸手去拎行李袋。
但他没能将袋子拿起来。
它太重了。
许衡再看张奶奶的时候,眼底已经控制不住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张奶奶,这里面……是什么啊?”
张奶奶的表情和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袋子里装的当然是垃圾呀。小许,你拎不动的话,奶奶和你一起抬好不好?”
许衡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觉到腿软是种什么样的状态。
他的手紧紧攥着行李袋的提绳,眼睛盯紧了张奶奶手里拿着的扳手。
扳手上的血迹在客厅的灯光下红得刺眼。
张奶奶疯了!
许衡的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喊叫着让他逃走,可他的大脑却处于一种怪异的理智中,告诉自己的身体不要轻举妄动,只要配合张奶奶,她手里的扳手,或许就不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候砸在自己的后脑上。
许衡的嘴角扯开一丝僵直地笑:“不用了,张奶奶……外面黑,我自己去扔就好了。”
他竭尽全力拖着行李袋向后退,始终面对着张奶奶,根本不敢让这个平素慈蔼的老人有半点脱离自己的视线。
被拖动的行李袋在光洁的地板上蹭出来一道非常明显的血痕。张奶奶看见这道血痕的时候皱起眉头,不再看着许衡,她从卫生间里拿出来拖把,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血印擦干净。张奶奶有点洁癖,这件事许衡是知道的,而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感谢张奶奶的洁癖——她把扳手顺势放在了洗手间。
许衡将全身力气都使出来,拖着行李袋快步出了张奶奶的家门,然后趁着张奶奶擦地的间隙,用力将张家的房门关上,冲进自己的房间,将家门彻底反锁住,又害怕只有一个防盗门不够,将实木的电视柜和鞋架统统拖出来,牢牢将门挡住。
但只关门还不够,整个房间里的所有窗户都被他从里面关好,又把卧室的门统统锁住,杜绝一切有外来人闯入的可能,将自己留在客厅,手里紧紧攥住家里唯一的水果刀,以及一根修车时用到的撬棍。
这是他仅有的防身的武器。
而早在他堵住门的时候,就再次听见张奶奶敲门的声音,他勉强自己不去理会,却仍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听。
张奶奶敲门的时候还有些埋怨,说好了扔垃圾,怎么丢在门口就走了?而且她要来还扳手的,小许为什么不开门呢?
这些语调平静的自言自语听得许衡汗毛乱炸,好在隔了片刻,张奶奶意识到许衡不会开门,叹了一口气,自己拖着那个沉重的行李袋,一步一步地挪进了电梯。
在电梯上的数字降落到3的时候,许衡拿出手机,拨出了报警电话。
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昏暗,一道被拖拽的血印从张奶奶家一直延伸到电梯。
许衡已经彻底失去了从猫眼观察门外的勇气,他看不见秦以川和荀言脸上的凝重。
从6楼下来之后,秦以川和荀言的关注重点,其实都放在了许衡身上,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只有一墙之隔的张奶奶家一无所知。
可即便已经是在警惕的情况下,他们都没有察觉到,一起杀人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更关键的是,他们根本无法感应到死者陈书平的魂魄,人死了就是死了,除了被藏在行李袋中的尸体之外,再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对他们而言是不可能的。
天下万物,只要有灵智,就必然都有魂魄,即便有的东西躯体死亡之后魂魄消散得很快,也必然会在其死亡之所留下痕迹,更遑论是一个魂魄完整的人类。
张奶奶的家里留下的痕迹,一切都是既正常又不正常。
她家确实是漏水了,水管也确实有修理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