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你们那位看中了她的主顾,就没想着替她报个仇?”
罗沈君又一次露出那种鄙夷且自嘲的神情,没有说话,但洛棠立刻明白过来。
在这种人命卑贱如同草芥的时代,戏子又是最卑微的职业之一,能被一个有权势的人看上已经算是三生有幸,但是这种有权有势的人看待阮薇这样的女子,就如同在路边看见一只漂亮的猫狗,如果猫狗听话,他们不介意付出这些买粮食罐头的钱,但是如果这些猫狗失踪了或者被害了,他们也只会继续找下一只能被看上的宠物。替这些猫狗报仇这种事,没有人会费时费力地去做。
殷红羽:“阮薇死后,你们戏班子出过什么特殊的事情没有?”
罗沈君应该并没有察觉这个“特殊的事情”指的是什么,摇头。
洛棠又问:“阮薇才死,赵江乾就知道这是他的女儿,这中间有这么巧合?”
罗沈君:“这种事情,我们怎么会知道?阮薇死相凄惨,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申城,风言风语众多,大概自然也传到了赵江乾的耳朵里。阮薇出事之后,他曾经来这里找过一次班主,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赵江乾离开那天,一枪打碎了万芳园大门口的石狮子。之后老班主不久就病故,赵江乾就开始不择手段地打压万芳园,这种毫不遮掩的做法,很快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之后关于赵江乾女儿的事情就传开了。”
秦以川:“所以说,其实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阮薇就是赵江乾的女儿。”
这次不止罗沈君,就连殷红羽和洛棠都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秦以川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冲李桃夭招招手。
秦以川:“你能看见他吗?”
李桃夭点头。
秦以川:“画出来他的样子,越详细越好。”
李桃夭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从来不会问多余的问题,只要是秦以川要求的,她便立刻照做。
空白的画纸上很快画出了一个人的轮廓,并不断丰富细节。很快一个与罗沈君有八九分相似的人跃然纸上,最大的区别在于,画中的罗沈君,脖子上有好几道横七竖八的勒痕。
眼前这人分明也是死了的,可是这梦境制作得相当完整,不仅是秦以川他们无法察觉,甚至连罗沈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秦以川:“罗先生,你知道要和阮薇私奔的那个男人,家住在何处吗?”
罗沈君:“大致知道方向,只是几位想做什么?”
秦以川:“只要知道方向就够了。红红,带上赵江乾,咱们出去试试。”
在进来之前,除了这座宅子之外,周围都是一片黑暗,根本走不出去。现在有了罗沈君这个引路人,秦以川想试试周围的可见范围,是否有什么变化。毕竟现在这个梦境和刚刚纸船上的嫁衣女鬼不同,罗沈君对他们没有杀意,这样想引诱他动手杀人然后破局的计划就要临时有所变动。
罗沈君并不太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但秦以川的目光让他莫名觉得心中不安,只能有些不情愿地出门拿了两盏灯笼照明。
院子里能用的灯笼只剩下两盏,还都是大红色的,本来这种灯笼是迎亲的时候用的,看着很喜庆,可是在这种空旷的除了他们再无一人的院子里,这两盏灯笼的红,就有些刺眼。
罗沈君跟秦以川走在前,殷红羽洛棠和李桃夭紧跟在后。出院门的时候罗沈君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周遭的街道这么空旷,连半个人都没有。
不过奇怪归奇怪,他也只当作是旁人知道今夜赵江乾上门,这才避之不及,没有细想,提着灯笼向西南方向的暗处走去。
那个方向秦以川曾试探着有过,里面到处都是那种古怪的影子,根本没有路。
但是现在,有罗沈君前往带路,这条路突然一下子就正常起来,脚下是半干不湿的石板路,道路两侧都是商铺,只不过都关着门,没有一家亮着灯。越往前走,前方越清晰,身后的黑暗就堆积得越浓郁,只转过一个弯,身后的宅子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就似乎根本不曾存在过。
路不算近,秦以川算着步数,走出来大概得有两公里远,这才隐约看见前面有一座样式古旧的宅子。
申城里聚集了大量的洋人,是西洋文化最盛行的地方,许多富贵人家都把院子仿照洋人的习惯改成了公馆,觉得这样才显得自己时髦。但是现在这家人,能看出宅邸气派,可仍旧完完全全是前清的样式,连门口的牌匾都仍旧挂的是“张府”这样的旧时称呼。
还没等靠近大门,就听见这家院子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周围一片静谧,只有张家热闹非凡。
罗沈君:“这是万芳园的戏?奇怪,张府一直和万芳园不和,况且此时并非年节,怎么还请万芳园唱起戏来了?”
秦以川:“你们班主今天特意带着整个戏班子出门,你就没有问过他们是去了哪里?”
罗沈君:“被赵江乾盯上,我便是将死之人。戏班子这等地方最是薄情,谁会花那个心思,告诉一个活不久的人戏班接下来要做什么去?”
秦以川:“那这院子里唱戏的人,你能听出来是谁吗?”
罗沈君:“唱腔不稳,功底不深,好在气息还算足,应该是个学了七八年的新人。万芳园里这样的新人不少,就算见面我都未必能认得出,更何况隔着墙听声音了。”
秦以川:“那你觉得,这声音,像阮薇吗?”
罗沈君一愣,刚想反驳,但下一瞬间就听张家传出来的戏曲声瞬间拔高了许多,仿佛有人在贴着人的耳朵唱,罗沈君脸色一白,踉跄着就要后退。
但被李桃夭一把按住后背拦住,似乎生怕他碰着身后的什么东西。
可他无论怎么看,自己的身后都分明是空旷的空地。
不知为何,罗沈君的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寒意,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带这些不知来历的不速之客一起出门,哪怕他们刚刚替他挟持了赵江乾。
秦以川:“罗先生慌什么?你和阮薇的死无关,即便里面唱戏的真的是她,你也不用担心,冤有头债有主,她无缘无故不会对你动手。劳驾罗先生去开个门。”
罗沈君:“为何是我?”
秦以川:“自然是因为我们打不开。”
罗沈君又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心里本能预警,告诉他不可以靠近那扇门。
罗沈君:“不,不行,这地方古怪得很,你们几位身手不凡,何必要我去送死?”
秦以川仍是那副神情淡淡的样子,只是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秦以川:“只是开个门,怎么能叫送死?我们可以保证,无论你与里面那东西的死有没有关系,我都可以保你性命无虞。”
罗沈君一听见“里面那东西的死”这几个字,心里狠狠一跳,立刻摇头后退。
罗沈君:“不,那里绝对不能进去!不能进!”
他转身拔腿就想跑,然而还没等两步,就发现自己的身后传来难以抵抗的阻力,一根大红色的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钩在了自己的腰上。
罗沈君惊恐回头,发现张府的大门不知何时悄然打开,里头张灯结彩,却没有任何活人活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