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怕这纸人的智商实在有限,接受不了日行千里的科技变化,还特意给它示范了一下用碳素笔在纸上写字的方法,然后才将笔记本放在一张桌子上。
纸人学得非常快,双手合抱着对他而言不亚于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似的笔,在纸上写出几个又丑又很难辨认的字词。
纸人:“不许动我的铺子!!!”
洛棠:“这店是你开的?”
纸人点了点头。
洛棠:“你活了多少年了?”
这个问题像一下子把纸人问住了,它隔了好一会,才在纸上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时间段。
纸人:“大概几十年?”
洛棠盯着纸上鬼画符似的字体,一阵头疼。这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什么字!
秦以川想了想,问了一个比较委婉的问题。
秦以川:“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态吗?”
但是这个问题也正因为问得太委婉,所以纸人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我死了。
秦以川:“记得你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死的吗?”
纸人:“二十年前,病死的。”
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坐标,谁知道他这个二十年前,是多久之前的二十年前?
秦以川:“你死那年是哪一年?”
纸人:“就是二十年前。”
秦以川:“我问的是年号,或者具体的某一年份。”
纸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纸人:“什么是年号?什么是年份?”
秦以川:“比如开元一年,光绪元年,这些是年号;今年是2023年,这是年份,能听明白吗?”
纸人摇头:“听不明白。没听说过。”
荀言:“看来这里没有年号一说。”
秦以川只好放弃时间这个问题,转而问第二个。
秦以川:“你死之前,这地方是什么样的?有没有外人来过?”
纸人:“和现在基本上差不多,我活着的最后三年里,太阳落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升起来过,但那时候虽然没有太阳,可也没有现在这么黑,有个黄色的东西也每天都东升西落的,比不上太阳,但好歹能勉强照明。只可惜后来那东西也一天比一天的颜色淡,最后也消失了。从那时候起,人就慢慢地都死了。我死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活人了。至于外人,没见过。”
秦以川:“没有太阳,也就没有光热,你们是怎么活了三年的?”
纸人:“大概是因为那几个秃头和尚吧。”
和尚?一见到这两个字,秦以川他们三个人迅速对视一眼。
秦以川:“什么和尚?你详细说。”
纸人:“谁知道那些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反正好些年前突然就出现了,他们一来,我们这就连年发生大灾,先是山洪冲垮了大坝,刚种下去的庄稼全被冲成了烂泥;洪水之后是断断续续小半年的大旱,补下去的种子连苗都没有长出来。那一年是城里最苦的一次,如果不是城主府开仓赈灾,光那年饿死的人都得成百上千。”
洛棠:“城主府这个名称,大致兴盛于南北朝时期,之后外界就很少有朝代再设置这种官职了,这个地方和外面的历史进程可能有点出入,但大概率是延续了这种称呼,所以这个生魂最早也是南北朝之后。南北朝距今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这生魂的确有些年头。”
秦以川:“你们城主是什么人?你见过吗?”
纸人:“城主就是城主,我十几岁的时候见过一次,在城祭大典上。城祭大典是为了祭祀护佑本城的神灵,特别隆重,也只有这种场合,我们这些平民,才能有幸见到城主一面。只不过我们地位低微,只能在城墙下,而城主在城墙之上主持典礼,太远了,看不清城主到底是何面貌。”
洛棠:“你们这个城祭大典,多长时间举行一次?上次举行的时候,那些和尚来了没有?”
纸人:“每十年一次,上次举行,和尚来了。还把我们的祭典折腾得一团糟。”
秦以川:“十年一次,为何你最后一次见到城主,反而是小时候?”
纸人:“说来也奇怪,小时候每次祭典都是城主亲自主持,但是在我见到城主那次之后,所有的祭典都是大巫师来主持,所以我们才没有见过城主。”
秦以川:“大巫师?干什么的?你们还信什么神?”
纸人:“自然要信,大巫师可聆听苍天之意,再传达给满城子民。”
洛棠:“天还能传达意念给你们?能不能展开说说,它都和你们说过什么?”
纸人:“平常也就罢了,无非是阴晴雨雪,保佑我们旱涝保收,及时供奉;但是自从和尚来的那天,苍天显圣,漫天雷云,大巫师说和尚将带来灾妄,必须除之。城主派出重兵想抓到他们,但失败了,他们拿了个金罩子将自己照在城中的空地,就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荀言:“依你之言,城中百姓对和尚理应深恶痛绝,为何现在看来,还有许多佛家建筑?”
纸人:“起初的确是深恶痛绝,但是之后,连年大灾,颗粒无收,苍天之灵不再护佑百姓,反而是这些和尚借机收买人心,被他们的罩子罩起来的地方,庄稼都长得很好,所以他们有粮食,开始给大家发粥喝,趁机传道,逐渐地,就有很多人背叛苍天,转投和尚门下,还替和尚修了不少庙。”
洛棠:“照你这么说,这些和尚在你们快饿死的时候,给你们东西吃,救了你们的命,也应该算个好人,为什么看你文字的语气,对和尚仍是厌恶?”
纸人:“如果不是和尚来了,这里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灾祸,更重要的是,苍天也不会对城中百姓弃之不顾。”
关于宗教信仰这个东西,向来是辩论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但仅仅凭借秦以川对善哉鬼和尚的了解,荻花洲这座城里发生的事情,大概率不如这个纸人说得这么表面。那时候来的和尚,和这个地方的“苍天”,一定有过交锋,只不过从现在这个样子倒推回去,大概率是两方都没有胜出。
秦以川:“这里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总得有个征兆吧?”
纸人:“征兆?我不知道,可能有吧,反正有一段时间城主府戒严过,大巫师邀请很多和尚吃了一顿饭,和尚去了,就没有再回来。从那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死了,都是得了病,再然后,就是连太阳都没了。”
洛棠:“太阳没了之后,你们有再见过包括城主,大巫师,以及和尚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吗?”
纸人:“我没见过。不过我娘见过,她说有个和尚被绑在树上,血流了一大堆,心脏都被掏空了。她看见的时候,听说已经被挂在树上两天多了,还没死。再之后就不知道了,反正就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