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宵小?”
这声音的主人似乎已经快忘了话该怎么说,不仅语速特别慢,还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不过好在字正腔圆,沟通无碍。
秦以川兴致盎然:“哟,真会说话了?我们俩呢,是异控局的,就相当于你们那时候的官府,这林子里死了几个人,我们来调查。这位将军,尊姓大名呐?”
粽子:“姓名……早已无姓,早已无名。”
秦以川:“没名没姓,代号昵称什么的,总得有一个吧?不然我们没法登记,只能给你临时取一个稀奇古怪的代码。”
粽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秦以川都快没耐心的时候,才说:“可称吾为,无名。”
秦以川心道我这半天真是等了个寂寞。
粽子可能也觉得这个太敷衍,又过了几秒,补充了一句:“我姓周。周无名。”
秦以川:行吧,好歹算个人的名字。
秦以川:“周将军,前阵子半空中掉下来一个人,您还有印象吗?”
周无名:“女人?”
秦以川道:“是。”
周无名道:“已死。”
秦以川:“我知道她已经死了,但是我想知道,谁杀了她?”
周无名:“没杀。摔死。”
秦以川:“那她尸体上怎么会有利器伤?而是伤口和你手里的枪完全一致?”
周无名:“送她出去。她不能留在那里。”
秦以川道:“那里是哪里?”
周无名道:“坟墓。”
秦以川:“我好像有点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女子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死了,而是还正掉在你的墓地里,所以你把她挑出去,挂在了树上?”
周无名:“是。”
但隔了些许时间,他又摇头:“那并非我的墓地。”
秦以川道:“这古墓还另有主人?”
周无名:“是。”
秦以川:“谁?”
周无名:“我。”
秦以川:“什么意思?是你的又不是你的,你有几个你?”
这句绕口令的提问周无名显然没听懂。
周无名:“本我在此,镇压他我。”
秦以川扶额:“禁止套娃,禁止聊哲学,我听不懂。”
荀言:“你是修行之人?”
周无名将头转向他,一言不发。
荀言:“你曾入魔?”
周无名的那张僵尸脸第一次呈现出表情变化:“是。万人坑。”
秦以川:“你是哪朝人?”
周无名:“唐玄宗十五年进士,拜从三品云麾将军。”
秦以川:“官职不低,但是我印象里,整个唐朝没有出过万人坑这种事儿,玄宗那会,打仗最严重的,不就是安史之乱?”
周无名:“乱世生变,我奉命出征,落入陷阱,副将生反心,杀我妻儿,我一念之差,使方圆百里活人为祭,坠入魔道。幸有师弟相助,抽离魔魂,圈地镇守,以护佑四方。然当年千百人命,已被魔魂收融,强化己身。”
秦以川:“你的魔魂被压在哪?实不相瞒哈,我们刚刚去你的陵寝转了一圈,没发现有第二个你。”
周无名:“他不在。”
秦以川:“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不在这里,还是死了?”
周无名:“不……他在,身体里。”
这种奇怪的断句让秦以川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魔魂,他附在了别人的身上。而这荒郊野岭的,最有可能被附身的,就只有离奇失踪的螃蟹了。
这就有点麻烦了,螃蟹和周无名不一样,他是人,如果周无名那一半魂魄足够厉害,他甚至可以保证尸身不腐,只要够聪明会隐藏,他甚至能够混迹人群不被认出来。
一个藏在人群里的老鬼,简直相当于随时能爆开的炸弹。
秦以川:“你与魔魂同根同源,能不能感应到他的位置在哪?”
周无名:“不。但,他去找她。”
秦以川:“他是谁?”
周无名:“妻,儿。”
周无名的妻儿被杀,是导致他当年有一半魂魄黑化的直接原因。
周无名后来接住万人坑的阴气成魔,虽然能杀了叛徒,可是永远无法复活死去之人,只能立下坟冢。
现在一千二百多年过去了,除了这依山而建的大型古墓,普通坟冢早就成了荒林。
周无名的墓说是墓,实际上也是圈禁自己和心魔的盒子,周无名的念力和心魔的怨气彼此抗衡,能够形成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
这种平衡只要有一点点的外来变故就会被打破,比如这次入侵的盗墓贼。
盗墓贼用血唤醒了周无名和他的心魔,导致彼此僵持的怨气和念力外溢。像被扎破的高压水管突然被凿开一个洞,里面的水必然会唰一下子冲起来老高。
而且这山谷上头偏偏就修建了一座玻璃栈道,这两股力量撞在玻璃栈道上,就冲出了一个大洞,恰巧站在玻璃栈道上的女子,就这么遭受了无妄之灾。
几番机缘巧合,搭进去了四条人命。
被暂时修补了魂魄的周无名,带着秦以川和荀言在林子里绕了几个弯。一千多年沧海桑田,整个地貌已经变了样子,可是周无名哪怕已经死了,也始终对妻儿的埋骨之处了然于心。
等爬上一个陡坡,再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着。
这身体是那个失踪的盗墓贼螃蟹,而身体里面的魂魄,自然就是周无名的心魔。
陡坡上是一个相对平坦的平台,其下是几十米深的峡谷,视野开阔,风水上佳,是选作坟墓的好地方。
只不过平台上没有坟,也没有墓碑,到处都是野蛮生长的野草和丛生的灌木,一千多年前的尸骨,在这里连半分痕迹都没能留下。
周无名站在这边,螃蟹站在那边。
他们彼此相对,谁的脸上都没有看出忌惮。